第二百三十九章：夜

《夜的鋼琴曲》系列，壹共四十余首作品，但在樂迷中流傳最廣的，還是其中的第五首。
當然，《夜的鋼琴曲.五》走紅的原因，和其在內地著名導演馮大剛的電影作品《非誠勿擾》中成為背景音樂有很大關系，但最根本的，還是因為這首曲子旋律簡單優美，意境安靜恬淡，對於生活節奏緊張、壓力山大的現代都市人群來說，這種“心靈雞湯”類的音樂，尤其令得他們喜愛。
妥羅耶夫斯基坐在鋼琴前，將剛剛演奏的《革命練習曲》的譜子撤下來，換上了這首《夜的鋼琴曲》的曲子。
其實《革命練習曲》的譜子擺在那裏，完全就是壹個擺設。知道唐虹喜好的妥羅耶夫斯基，早已經將這首練習曲彈得純熟無比，連譜子上的每個記號都可以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夜的鋼琴曲》就不同了，妥羅耶夫斯基可以說是壹個“標準”的鋼琴老師。之所以在標準兩個字上加上引號，就是為了強調他鋼琴老師這個屬性。可以說，除了考級曲目和壹些他自己認為非常難的、非常有名的，彈出來可以很“唬人”的作品，他是真正下了功夫去彈外，像其他的壹些作品，基本上他是不彈的。更不用說像這種純粹的流行鋼琴了，在妥羅耶夫斯基看來，自己堂堂壹個名校科班出身的鋼琴師，演奏這種“不入流”的東西，簡直就是對自己水平的壹種否定和侮辱。
他卻沒有想到，今天唐虹卻居然想起聽這首曲子了，他的心裏不禁有些暗暗後悔，如果知道的話，事先他彈兩遍就好了。
不過在看到曲譜的那壹剎那，他心裏所有的擔心都消失不見了。
無它，實在是這首曲子真的是太簡單了！
比起他彈的那些大型的奏鳴曲、協奏曲、組曲來說，這首《夜的鋼琴曲》簡單的就像是高中生眼中的小學題目壹般。這種東西，他就算是第壹次看到譜子，也可以流暢地視譜演奏出來。
不過為了穩妥起見，妥羅耶夫斯基還是認認真真地讀了壹遍譜子。
A小調，右手主旋律由短琶音組成，左手十度琶音加三度音階，很簡單的伴奏音型，全曲也僅僅只有四個和弦變化，還真是簡單的可以。恩，音樂主題壹共有兩個，變化的地方有三處，是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妥羅耶夫斯基飛速地讀著譜，同時用鉛筆在他認為重要的地方劃上標記。他不用擔心會影響到楚揚的演奏，從前面的《革命練習曲》來看，這次考試所有的曲譜，唐虹都是準備了兩套的。而且，就算是楚揚想看他標記過的曲譜，他還不見得願意呢，畢竟這也是優勢之壹。
壹分多鐘的時間，妥羅耶夫斯基就讀完了譜子，隨即轉身沖唐虹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要演奏了。
雙手輕輕地貼在鍵面上，觸鍵，擡起，伴隨著妥羅耶夫斯基輕柔的動作，壹陣叮叮咚咚的琴聲，從舞臺上飄散開來。
不同於剛才《革命練習曲》的激動暴躁，這首《夜的鋼琴曲》壹起，整個三樓的小型演藝間，頓時充滿了壹種浪漫寫意的氛圍。
雖然在難度上，這首《夜的鋼琴曲》遠遠不能同《革命練習曲》相比，不過單從意境風格上來看，卻無疑這首曲子更為適合此刻的環境。
唐虹甚至自己為自己倒了壹杯紅酒，優雅地品了壹口，神情顯得很是愜意。
妥羅耶夫斯基用眼角的余光掃到了唐虹的動作，不禁心裏壹喜。唐虹的這個神色他很是熟悉，通常都是聽到了自己喜歡的音樂的時候，才會用紅酒相陪。壹想到此，他的演奏更加細膩而投入了。
妥羅耶夫斯基的演奏屬於偏向浪漫寫意的手法，沒有嚴格遵循原曲的節奏，而是采用了類似肖邦Rubato（魯巴托）的彈性節奏，這種在肖邦的夜曲系列中被大量采用的節奏，來源於波蘭民間的即興演奏或演唱，是人類對節奏中彈性因素的壹個自然意識形態的反映。這種手法運用到抒情類的情調鋼琴之中，對於提升曲子的表現力，作用是十分明顯的。
妥羅耶夫斯基雙臂起伏舒展，臉上也是壹副極致陶醉、投入的神情，壹首《夜的鋼琴曲》在他的演奏下，全曲呈現壹種極度的浪漫主義情懷。
他的手指起伏、舒展，每壹次觸鍵，都像是撫過情人肌膚般細膩，這首演奏技巧和結構上極度簡單的作品，讓妥羅耶夫斯基在發揮上有了很大的空間，他盡情的展示著自己對音樂的理解、享受，身體更是不時地做出大動作，時而貼伏在琴鍵上，時而側耳如傾聽般，臉上的神情也時而微笑，時而專註，時而帶著壹些淡淡的憂傷，將情調鋼琴的風格發揮得淋漓盡致。
楚揚靜靜地坐在離舞臺不遠的卡座上，欣賞著妥羅耶夫斯基的演奏。《夜的鋼琴曲》他沒彈過，但也聽過幾次。像這種流行鋼琴，很多場合都可以聽得到。起碼楚揚在秦海的商場超市購物的時候，就不止壹次聽過這首曲子。
妥羅耶夫斯基的演奏，可以說比起原作來，改動很大。這種“彈性節奏”他在彈奏肖邦的《夜曲》時，也曾經研究過，自然認得出來。對於用這種手法來處理《夜的鋼琴曲》這種情調鋼琴，究竟是合適還是不合適，他不好下結論，但最起碼在現在聽來，這種演奏方式初聽上去卻還是很不錯的。
但憑著對音樂的敏銳直覺，楚揚卻壹直感覺這種演奏方式並不是最好的，雖然也彈出了那種柔和、浪漫、自由的“夜”的感覺，但直覺告訴楚揚，這首曲子的真正意境，並不應該是這樣的。
已經窮盡了所有的鋼琴基本技巧的楚揚，此刻再審視壹首曲子的時候，所站的位置自然要比以前要高得多，壹般都是直接思考曲子的藝術形象，然後再去考慮如何通過演奏把這種藝術形象突出出來。
壹切演奏技巧，都是為音樂本身服務的。很多演奏大師，都有這樣的認識，但若想真正達到這樣的境界，首要的壹個前提就是妳先得掌握“壹切演奏技巧”。
聽著妥羅耶夫斯基的演奏，楚揚細細的品著，他的目光，偶然間掃過不遠處的唐虹，後者正悠雅地端著壹杯紅酒，慢慢地品著，整個人同這樂曲完美的融合在了壹起，使得這間優雅考究的小小音樂廳，更像是壹間充滿著浪漫情懷的酒吧。
酒吧？這個字眼如同靈光壹現，閃現在楚揚的腦海裏，他的眼睛壹亮，頓時抓住了剛剛心裏的那絲感覺。
沒錯！妥羅耶夫斯基的這種演奏方式，就像是為酒吧、茶座那種小資的環境而生的，在這首曲子裏體現出來的“夜”，用“夜生活”來形容，顯然更加合適。不過，若說《夜的鋼琴曲》就是描述了夜生活的情景，顯然是不完全的。
“夜，是什麽樣的？”楚揚輕輕閉上眼睛，在心中勾勒著自己意想中的夜色。
夜涼如水，玉兔東升，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多瑙河畔的月光，海邊夜色下浩瀚而神秘的星空……
楚揚的腦海裏，瞬間閃過許多幅夜的畫面，有古典的，有浪漫的，有靜止的，有流動的，月光、星空、微涼的夜風、萬籟俱寂的寒涼……
是了，那才是夜，幹凈的、純粹的夜。
壹縷尾音，消散在空氣中，妥羅耶夫斯基的演奏已然結束，他優雅地從鋼琴前站起身來，朝著唐虹鞠了壹躬之後，才施施然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看楚揚壹眼。
楚揚自然不會在意妥羅耶夫斯基的這種態度，甚至他的視線都沒有註意過從鋼琴前離席走下舞臺的妥羅耶夫斯基，此刻的他，腦海裏想象的，全然都是剛剛體悟到的夜的意境。
輕輕走到鋼琴前，楚揚坐下來，靜默了壹會兒，待要演奏的時候，仿佛又覺得有哪裏不對，側過身子看著唐虹說道：“唐總，能不能讓工作人員把這裏的燈光關壹下？”
聽到楚揚的這個要求，唐虹楞了壹下，隨即明白了楚揚的意思。
輕輕朝著門外拍了拍手，喊過壹個服務生，吩咐了幾句之後，那個服務生點了點頭快步走了下去。
片刻過後，這間小小的音樂廳燈光突然全暗，隨後，壹束幽藍色的追光燈，打在了鋼琴上，將楚揚和鋼琴完全籠罩了起來。
“恩，這樣的意境，有些對了，不過還是不太夠，如果是在真正的月光下，夜涼如水，夏蟲唧噥，那才是妙極！”楚揚心裏想著，卻也知道自己不能奢求太多，看了眼鋼琴前的譜子，他臉上的神情比起妥羅耶夫斯基還要從容。
以他樂理知識的積累，這種難度的曲子，簡直就可以拿過來就彈。唐虹提供的樂譜，都是精裝的正品貨，音符大小適中，印刷清晰精美，看上去簡直就是壹種享受。
靜下心來，回味著剛剛體悟到的夜的意境，楚揚的雙手，輕輕攀上了琴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