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五十七章 如果

　　“為什麽？”
　　“……”
　　急於知道真相的易浩彥立刻撥通了Jessica的電話，那邊很快就接通了。
　　對於少年的蘇醒，鄭秀妍的第壹反應當然是開心。
　　可是當他問到退團的事情時，女人陷入了沈默。
　　“究竟發生了什麽？是不是有什麽隱情？！妳之前不是打過電話嗎？我當時住院了。”
　　易浩彥現在的情緒很急切，他想立刻就知道真相，無法接受現實的他需要壹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可如今鄭秀妍已經給不了理由了。
　　“那個……反正我不是主動退出的……”
　　沈默了許久的鄭秀妍，最後只給出了這麽壹句話。
　　“那就是有人逼妳走咯！是公司的人？還是成員？或者有什麽別的原因？和那個叫權寧壹的有沒有關系？”
　　易浩彥問了壹大堆問題，卻壹個答案也沒有得到。
　　“算了，都過去了。浩彥，妳那麽聰明，等妳冷靜下來自己就能想明白。對於這件事我真的不想再說什麽。”
　　女人砂糖壹樣的音色此時聽起來有種別樣的悲傷。
　　少年覺得心裏非常堵得慌，壹股無法釋放的怨氣在他的胸口和喉嚨之間徘徊。
　　下不去，也出不來。
　　可是無論他怎麽問，鄭秀妍絕口不再談論那件事，只是壹味關心少年現在的身體狀況。
　　這反而讓易浩彥感覺更加的憋屈。
　　這種感覺在翻看鄭秀妍那時候的未接來電時，變得更加強烈。
　　壹種強烈情緒在胸口郁郁不散，撕扯著，抓撓著，不肯平息。
　　後悔、惋惜、遺憾、不甘匯集在壹起，糾纏不休。
　　易浩彥恨不得時間能倒轉，壹切能重來，腦子裏的想法林林總總，無法停歇。
　　如果那時候他沒有住院。
　　如果那時候可以及結果介入這件事情。
　　不管其中有多麽復雜的矛盾，有多麽難以解決的問題，易浩彥都相信自己有能力不讓退隊這種最糟糕的結果發生。
　　可“如果”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兩個字。
　　如果他當時能接到電話。
　　如果他沒有抑郁復發。
　　如果那時候沒有失去理智。
　　如果恩菲當初沒有知曉他的真實身份。
　　如果他們沒有分手。
　　如果那時候沒有沖真理發火。
　　如果早壹點和恩菲開誠布公。
　　如果壹開始就沒有撒謊。
　　如果父母沒有遭遇車禍。
　　如果……
　　……
　　……
　　後悔的念頭壹旦開閘就像傾瀉的洪水壹樣壹發不可收拾。
　　少年順著回憶逆流而上倒推回去，卻發現自己人生的時間線上每壹個關鍵節點，都寫著兩個字。
　　兩個讓他無法面對的字。
　　如果。
　　每壹次如果，都意味著曾經發生過壹次錯誤的選擇。
　　每壹次如果，都意味著人生的壹次遺憾。
　　回頭去看自己走過的人生，易浩彥看到的全是後悔和錯誤。
　　究竟是怎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為什麽會這樣？
　　負面的認知和情緒再次從心底探出卷曲的觸角，漸漸纏繞著少年。
　　此時的易浩彥雖然剛剛擺脫重度抑郁的折磨，但並沒有痊愈。
　　他就像壹個差點在海裏溺亡的人，拼命掙紮著把頭浮出水面，狼狽地喘了壹口氣，離完全脫離危險還有很遠的距離。
　　抑郁發作的時候，他會沈進水裏，嗆水、無法呼吸、拼命掙紮、仿佛隨時會淹死。
　　沒有發作的時候，他就飄在水面上隨波逐流。雖然依舊帶著隨時會淹死的恐懼，可至少能正常呼吸。
　　壹個精疲力竭的人勉強漂浮在海面上，下面就是吞噬壹切快樂的無底深淵，這就是易浩彥現在的狀態。
　　而鄭秀妍退隊無疑是壹個巨大的打擊，讓好不容易浮出水面的少年再次沈入海平面之下，重新淹沒在無盡的自我攻擊中。
　　易浩彥回想起自己的過去，看到的是壹個又壹個的錯誤，壹次又壹次的失敗，壹遍又壹遍的犯錯，壹幕又壹幕的後悔。
　　還真是，完全沒有壹點值得懷念的東西啊！
　　……
　　……
　　結束和鄭秀妍的通話之後，少年壹個人在家裏呆坐了很久。
　　壹動不動。
　　他知道自己現在狀態很差。
　　也知道此時的感受，並不代表著事情真有那麽糟糕。
　　但抑郁就是抑郁。
　　當這個狀態來臨的時候，當再次被情緒淹沒的時候，所有的感受都是真的。
　　痛苦是真的，折磨是真的，腦子裏瘋狂的自我攻擊和各種極端情緒也是真的。
　　唯壹不真實的是產生這種狀態的原因。
　　鄭秀妍退隊是讓易浩彥心情不好的原因，但不是讓他否定自己人生的原因。
　　那種無限擴大化的自我否定和悲觀正是抑郁發作的癥狀。
　　事實上，如今的易浩彥已經能慢慢意識到這壹點。
　　他並沒有完全順著這個情緒去有意識地否定自己。
　　雖然極端的情緒像海浪壹樣壹層層疊加撲過來，巨大的沖擊力讓人無法阻擋，只能順著情緒起伏，在水中痛苦地掙紮。
　　可易浩彥知道這壹切終將過去，情緒的洪流並不會壹直翻湧，再肆虐的狂風怒濤也有平靜的時候。
　　在過去這壹年的治療過程中，他已經多次經歷這樣的狀態了。
　　通過和金教授的咨詢，還有藥物的支持。
　　易浩彥已經能夠分辨抑郁發作狀態和正常狀態的區別。
　　當抑郁來的時候，唯壹能做的事情就是忍耐，等待。
　　承受這種痛苦，等待這個狀態過去，等待情緒慢慢消散，等待自己沈入海底，再慢慢地浮出來。
　　這是壹段非常痛苦的過程。
　　雖然產生感受的原因是假的但因此產生的所有的感受都是真實的。
　　許多抑郁癥患者就是在這種周而復始的折磨中，耗盡了自己對生命中的所有快樂和希望，最終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活著只剩下痛苦，還有什麽堅持下去的意義呢？
　　當擺脫痛苦的欲望，超越了生物的求生本能，自殺就會發生。
　　作為擁有智慧的高級生物，人類的求生本能是極其強大的。可是抑郁癥會直接摧毀這種本能，把活著本身變成壹種無法忍受的折磨。
　　如今易浩彥就在承受這種折磨。
　　之所以沒有選擇自殺，不是因為意誌有多麽堅定，而是心裏對生活還抱有美好的希望。
　　淹沒在海中的他，還記得陽光和空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