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壹章 妙言

　　楊妙言做賊心虛，說話沒有多少底氣。
　　李元吉瞧著楊妙言的反應有些好笑。
　　我有那麽可怕嗎？
　　李元吉走上前，走到石桌前，瞥了壹眼桌上的書冊，略微壹楞，“《傷寒論》？”
　　這書是醫聖張仲景所著，傳到五代十國的時候，遺失了不少。
　　後世人看到的《傷寒論》是北宋時候重新編撰的，跟原著有不少缺失。
　　“妳怎麽會看這書？”
　　李元吉疑問。
　　壹個王妃，看這書，多少有點不務正業。
　　雖然王妃也沒啥正業。
　　楊妙言先看了壹下李元吉的臉色，見李元吉臉色如常，輕聲的道：“府上近些日子有不少人患上了風寒，臣妾閑來無事，便看看有沒有治療之法。”
　　李元吉愕然，“不是有太醫嗎？”
　　楊妙言抿著嘴沒說話。
　　李元吉這才意識到這話問的有點蠢，跟那句‘何不食肉糜’沒區別。
　　太醫那是專門給皇帝、嬪妃、皇子龍孫看病的。
　　偶爾還要被皇帝派去給上了年紀的重臣看病，壹些府上有重疾患者的重臣，也會時不時求皇帝派太醫去府上看病。
　　太醫院就那麽點人，照顧完了皇帝、嬪妃、皇子龍孫，再照顧壹下百官，就沒多少余力了。
　　宮裏的宮人數以萬計，又不能私自出宮，有個頭疼腦熱的，要麽生抗，要麽就找太醫院的藥童。
　　問題是現在是冬天，風寒多發季，藥童們可照顧不過來。
　　“咳咳，有沒有看出什麽？”
　　李元吉趕忙轉移話題。
　　楊妙言楞了壹下，自己的丈夫平日裏可不會問這些，他只會‘哦’壹聲，然後就漠不關心。
　　“沒看出什麽？”
　　李元吉見楊妙言不說話，繼續追問。
　　楊妙言回過神，忙道：“倒是看到了幾個良方，可是臣妾不通藥性，也不知道什麽方子對應什麽病癥，所以不敢冒然使用。”
　　李元吉點點頭，“我記得宮裏有幾位女醫，明日召她們到府上，教教妳。府上的侍婢中有靈性的，妳也可以讓她們跟著學。”
　　李元吉很大度，並沒有覺得壹個王妃學醫就是不務正業。
　　相反，在這個醫療條件底下，醫療從業人員稀少的年代，學醫的人多幾個，就能多救幾個人命。
　　壹個親王妃帶頭學醫的話，也能提高壹些醫療行業的地位。
　　楊妙言瞪大了眼，水汪汪的，像是壹頭受驚的小鹿。
　　李元吉的決定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為李元吉會反對，沒料到李元吉不僅不反對，反而大力支持。
　　李元吉瞧著楊妙言受驚的樣子，好笑的道：“怎麽，不願意？”
　　楊妙言立馬道：“多謝阿郎。”
　　李元吉厚顏無恥的道：“妳我夫妻，說什麽謝字。”
　　這句話給了楊妙言不少膽氣，她忍不住道：“阿郎今日到臣妾處，可是找臣妾興師問罪的？”
　　李元吉哭笑不得的道：“沒事我就不能回自己的寢宮了？”
　　楊妙言解釋道：“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沒經過阿郎，就將高尚儀借給了阿姊，阿郎肯定會怪罪臣妾的。”
　　李元吉繞有深意的看了壹眼楊妙言。
　　楊妙言看著像是壹個膽怯的小鹿，壹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但是她說出的話，讓李元吉認識到她很聰明。
　　她口中的阿姊，就是秦王府的楊夫人。
　　跟她同出於關中大族弘農楊氏，皆是前隋觀王楊雄的後人。
　　只不過是堂姊妹，不是親姊妹。
　　李淵為前身娶親的時候，覺得自己當皇帝了，身份高了，怎麽也得給兒子弄壹個五姓七望的嫡女做王妃。
　　但是他料錯了五姓七望的傲氣。
　　人家根本沒有將嫡女嫁給前身的打算。
　　李淵差點沒氣死，但是拿人家五姓七望也沒辦法，只能退而求其次，選了壹個關中大族的女兒給兒子當兒媳婦。
　　五姓七望樹大根深，李淵即便是貴為皇帝，也不好輕易招惹他們。
　　楊妙言壹口咬定了李元吉壹定會怪罪她，就是借此告訴李元吉，她已經知道自己錯了。
　　李元吉要是心裏有氣的話，聽到這話也會消散不少。
　　再訓斥楊妙言的話，也不會那麽嚴厲。
　　“壹個尚儀而已，借了就借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妳是府上的女主人，妳做的決定就是我做的決定。”
　　李元吉大氣的說著。
　　楊妙言心裏松了壹口氣。
　　李元吉的話，也讓她心裏有那麽壹絲絲莫名的舒服。
　　往日裏她的丈夫壹言決斷府上的大小事務，根本不給她插手的機會，對她做出的壹系列決定也大加否定，幾乎沒有將她當成府上的女主人看，也沒怎麽尊重過她。
　　今日李元吉的話，讓她感覺到了尊重，也感覺到了壹絲絲當齊王府女主人的感覺。
　　李元吉繼續道：“今日找妳，是有壹樁事情想請妳出面。”
　　楊妙言楞了壹下，趕忙躬身，“阿郎吩咐……”
　　李元吉又好氣又好笑的道：“剛剛不是說了嘛，妳我夫妻，無須如此。”
　　楊妙言起身，有點恍惚，也有壹絲惶恐。
　　丈夫今日的表現跟往日截然不同，以前如同刀斧加身，今日如同如遇春風。
　　她覺得丈夫很有可能是要交給她什麽難辦的事情，甚至要讓她做出壹定的犧牲。
　　“妳近幾日去壹趟掖庭宮，選壹些宮人，將府上的宮人替換掉。”
　　李元吉在楊妙言起身以後交代。
　　楊妙言有點懵，“只是如此？”
　　這話剛說完，楊妙言臉色壹變，看向了自己身後的四位侍婢。
　　李元吉看出了楊妙言的心思，不等楊妙言開口，緩緩道：“府上被塞進來許多人，妳今日送出去的高尚儀就是其中壹位。
　　此事我並不打算繼續追究，但是府上還沒有沒藏其他人，誰也說不準。
　　我也懶得壹壹去甄別，不如全部換掉。
　　妳身邊信得過的人可以留下。”
　　李元吉盡可能將事情跟楊妙言解釋清楚，免得楊妙言這個面上看著柔柔弱弱，心裏卻七竅玲瓏的女人想太多。
　　楊妙言楞了壹瞬，就消化完了李元吉的話。
　　楊妙言神情略微有些復雜的道：“高尚儀是秦王府的人？”
　　楊妙言已經明白，她被自己那個阿姊利用了。
　　李元吉點點頭。
　　楊妙言略微低頭，“臣妾明白了。”
　　李元吉壹臉輕松的道：“此事我就交給妳了，府上再出現什麽別人塞進來的人，我也要唯妳是問哦。”
　　楊妙言鄭重的點了壹下頭。
　　她是齊王府的女主人，管理齊王府的女眷、宮人，其實是她的職責。
　　以前她無權管，現在李元吉將權力給她了，再出問題，確實該問她的責任。
　　事情交代下去了，李元吉也沒有多留的意思，李元吉抄起了石桌上的《傷寒論》，沖著楊妙言搖了搖，“借我看幾日，反正妳接下來也沒時間看。”
　　楊妙言‘嗯’了壹聲。
　　誠如李元吉所言，接下來的壹段時間，她確實沒時間看書了。
　　府上不幹凈，她身為女主人，必須要打掃屋子。
　　接下來壹段時間，她都得忙著打掃屋子。
　　李元吉拿著《傷寒論》，背負著雙手離開了寢殿。
　　楊妙言在李元吉走後，站在原地神色復雜的站了許久。
　　有侍婢壯著膽子，怯生道：“殿下似乎跟平日裏不壹樣了？”
　　其他三位侍婢跟著壹起點頭。
　　楊妙言沒有回應她們的話，而是輕聲吩咐了壹句，“去找福婢過來。”
　　楊妙言所說的福婢，是她的陪嫁侍婢之壹。
　　在她娘家的時候，學的是‘後宅管理’。
　　世家大族的女子，出生以後學的是琴棋書畫，她們的陪嫁侍婢、仆人，學的是‘後宅管理’、‘錢財管理’、‘田產管理’等等。
　　這也是名門大戶喜歡娶世家大族女子的原因。
　　娶壹個世家大族女子，不僅能得到豐厚的嫁妝，還能得到壹大批管理型人才，還能借用其娘家的壹些頂尖的人才和龐大的人脈。
　　楊妙言張羅著清理齊王府的時候。
　　李元吉已經回到了武德殿正殿內。
　　坐在長幾後，李元吉並沒有急著看手裏的《傷寒論》，而是笑吟吟的在嘀咕，“從前身的記憶裏看，齊王妃就是壹個人畜無害的小兔子。
　　今日壹見才發現，這位齊王妃，不僅不是位人畜無害的小兔子，反而是壹個很聰明的女人。
　　她的手段若是再強硬壹些，以後我在外沖鋒陷陣的時候，就不用擔心後院起火。
　　之後就看她的手段了……”
　　楊妙言今日的表現，對李元吉而言，絕對是意外之喜。
　　楊妙言要模樣有模樣，要性格有性格，要家世有家世，要智慧有智慧，再有點手段，那就是壹個很不錯的賢內助。
　　以後由楊妙言操持齊王府，李元吉也就不用為齊王府內的事情費神了。
　　以後可以專心致誌的應付府外的事情。
　　“就是年齡小了壹些……”
　　李元吉感慨。
　　想禽獸也下不去口啊。
　　李元吉感慨過後，拿起了《傷寒論》翻閱。
　　在書卷的首頁，蓋著壹個章，是前隋文館的章。
　　這書應該是李世民從洛陽宮裏運送回來的前隋皇家的藏書。
　　前隋的隋煬帝，幹了不少荒唐事情，也幹了不少好事。
　　後世對隋煬帝的罵聲多過稱贊聲，以至於隋煬帝做過的許多好事都鮮有人提及。
　　藏書築館，就是隋煬帝的壹個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