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四章 喧囂的豎琴餐廳（三）

　　廖東貴接過司機遞來的煙鬥，借著打火機冒出的火苗，重重的吸了壹口添加了香料和紅景天的煙葉，隨後兩個鼻孔裏騰的噴出兩道煙龍，煙霧彌漫中，旁邊跟隨廖東貴多年的心腹打手陳亮，看到自己老板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趁著現在還能用幫於世亭出氣，幫上海船幫找回面子的借口，把那個宋天耀給我幹掉，鬧的越大越好。”噴完煙柱，廖東貴閉著眼睛壹臉回味地說道。
　　陳亮點點頭，聲音裏還帶著些天津土白的腔調：“東家，弄死個人容易，可是，咱有必要瞞著岑老板，跟臺灣的人攪到壹塊？看現在這個局勢，咱要是定下來和臺灣人攪到壹塊，怕是死都回不了海河了吧？”
　　陳亮是當初隨著廖東貴壹起自天津衛起家，殺向上海灘，最終在上海灘又轉來香港，幾十年風風雨雨，壹直跟在廖東貴身邊，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算是最親近不過。
　　不然換成普通下人，哪敢在廖東貴已經吩咐做事之後，還開口用勸告的語氣對廖東貴說話。
　　廖東貴聽到陳亮的問話沒有不滿，慢慢睜開眼睛，手裏捏著煙鬥笑笑：“天津咱們是回不去啦，當年幹了些欺行霸市的事，現在回去，被人抄家滅門賞壹顆子彈都不稀奇，香港也不是久留之地，來香港這兩年我算是看清楚了，除非拿出當年在上海灘呵國民黨卵子的勁頭，來拍洋鬼子馬屁，不然混不出頭來，而且就算想呵洋鬼子的卵，妳還能搶過那些香港本地人？別看於世亭現在氣勢洶洶還能與徐平盛對峙，搞什麽罷運，真要是動起手來，有洋鬼子當爹的本地人，會怕咱們這群沒爹沒娘的外來種？何況，臺灣那邊咱又不是沒有朋友，姓譚的可說了，臺灣那邊湊湊數，能有四五百號天津過來的老鄉，連長有，團長有，地方官員也有咱天津衛人，哦對了，臺灣總統府有個外聯的秘書也是天津人，而且我也已經通過電話，對的上，現在臺灣百廢待興，早投靠早發財。”
　　“東家，曾春盛當初也是被臺灣人……”陳亮看到廖東貴壹心準備投向臺灣，忍不住再潑了壹點兒冷水，畢竟曾春盛的例子就在眼前。
　　“老曾太貪啦，尼瑪姓譚的已經答應讓他做高雄輪船同業協會會長，他尼瑪還不行，妳知道他要嘛？臺灣總統府下轄航運部副部長，他就是自己作死，妳知道嘛？他自己什麽斤兩？航運部副部長？那尼瑪是他能張嘴的嘛，眼下整個香港就倆人有資格，壹個於世亭，壹個徐平盛，岑文清都不行，其余人更他媽是不知天高地厚，作死。我就有自知之明，我跟著姓譚的搖旗吶喊，之後去臺灣繼續做我的小生意，頭頂上沒有洋鬼子爹，都是打交道打熟了的國民黨，當個臺灣天津同鄉會的會長，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廖東貴之前在望海樓裏語氣粗獷，看起來脾氣暴躁，但是此時捏著煙鬥對陳亮說出的話，簡直與之前判若兩人。
　　“岑老板恐怕也知道東家妳……”
　　“知道就知道，跟在他身邊做狗做了這麽多年，難道不準我換個主子？他願意繼續跟著於世亭，那是他的事，我要去臺灣，是我的事。”
　　……
　　“咳咳！咳咳！”宋成蹊手裏提著毛筆在賬簿上記賬，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雖然已經及時提筆，但是仍然有壹滴墨汁砸落在賬簿上。
　　“阿龍。”正在挽著袖口整理櫃臺的齊瑋文叫了壹聲九紋龍。
　　正幫忙客串店小二的九紋龍跑回櫃臺，接手齊瑋文的活計，齊瑋文則走到宋成蹊的面前：“宋師爺，回去休息壹下，年紀大了，身體要緊，妳要是再不聽勸，我就只好打電話給阿耀，允之，和允之的母親，讓他們來勸妳。”
　　宋成蹊仍舊是壹副粗布長衫的模樣，如果沒人介紹，絕對不會有人會相信宋成蹊有個身家富貴的孫子，甚至都不會相信宋成蹊是九龍飯店的老版。
　　此時正是華燈初上，飯店人正多的時候，宋成蹊掃了壹眼喧囂的大堂，倒也沒有堅持，把毛筆放下，整理了壹下衣服，朝遠處壹張桌子上，正吃得滿頭大汗的藍剛努努嘴，對齊瑋文問道：“那個阿耀的朋友，帶著手下坐了壹下午，到現在又開始吃晚飯，動都不動，出了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齊瑋文看了壹眼藍剛，藍剛正對著壹盤爆炒河蝦吃的不亦樂乎：“不過就算有什麽事，應該也不會有問題，他們都是差人，身上配著槍，而且和阿耀關系親密，如果他們自己惹了麻煩，是不會來這裏牽扯到飯店的。”
　　宋成蹊解掉腰間的圍裙，和袖口的兩只袖套：“我先回去吃些藥，妳多辛苦些。”
　　“好。”齊瑋文等宋成蹊離開櫃臺，自己拿起毛筆開始記賬。
　　藍剛之前壹直低頭吃飯，等宋成蹊離開之後，卻慢悠悠走到櫃臺前，上半身趴在櫃上，對櫃臺內左手撥著算盤，右手提筆記賬的齊瑋文開口：
　　“文姐，會不會搞錯了？風平浪靜呀？”
　　“我殺了對方的親弟弟，換做是妳，妳會無動於衷嗎？”齊瑋文動作不停，甚至連頭都沒有擡壹下。
　　藍剛從櫃臺的木罐裏取出壹支牙簽，叼在嘴裏，眼睛掃著大堂裏的各色人物：“難道是準備在外面盯著，等妳打烊之後再動手？不可能啊，對方白天的表現看起來不是白癡，不會想不到我在飯店外面布置了很多江湖上的人手，隨時準備出來動手才對，外面有上百人，裏面有五支槍，除了忍下壹口氣之外，難道讓我相信他們肯殺出來硬碰硬？”
　　“阿耀那邊有什麽消息沒有？”齊瑋文攏了壹下耳邊的發絲，對藍剛問道。
　　藍剛眼睛從壹個人摟著的，腰肢纖細，步姿婀娜的風塵女人身上移開目光：“宋先生拉風的很，大鬧於家之後，又去氣了盛伯，後來好像是被褚先生接走。”
　　此時，藍剛的壹名手下快步走過來：“無頭哥，外面潮州幫，福義興的江湖人都突然離開了。”
　　齊瑋文握著的毛筆壹頓，擡起頭。
　　“開玩笑，他們不怕我發飆也該怕宋先生發飆！”藍剛吐掉牙簽，不敢置信地說道。
　　齊瑋文慢慢開口：“除非這些社團出現了連阿耀發飆都顧不上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