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慈寧宮坐落在皇宮的西方, 與皇後的坤和宮甚遠，和後宮其他宮殿相比，這慈寧宮色調微沈, 除去富貴外, 更添了些許肅靜。
　　遠遠瞧見慈寧宮，阿妤心底倏然松了口氣。
　　她雖樂意張揚, 但像現在這般, 頂著眾人灼熱的視線, 被太後親昵地關切著, 也著實是壹種極大的考驗。
　　從正陽門到慈寧宮這麽遠的路, 她竟沒覺得累，甚至想要加快步子。
　　太後見她不顯疲意的模樣，心底對她身子滿意, 面上更是慈和了些：
　　“這孩子如今可還鬧妳？”
　　阿妤頓時回神, 她思忖片刻，柔順地垂下頭，輕聲細語道：“回太後娘娘的話, 前段日子的確難熬了些, 但如今，卻是越發乖巧了。”
　　她說著話，伸手輕撫小腹, 光看她側臉柔和的笑, 便知她那句乖巧是在誇她腹中的孩兒。
　　對此，太後不僅不覺得她張揚，反而笑了起來：“是個活潑的，又懂得疼人，是個好孩子。”
　　阿妤頓時笑彎了眸子。
　　孩子在她腹中, 誇她孩子，便是等於在誇她。
　　她憑甚不能高興？
　　後面跟著的妃嬪聽見兩人對話，其余人心底如何想並不可知，但有壹人，卻定定看著她們的背影，輕抿唇，神色微露出異樣。
　　許美人被落雲扶著，走在她身側，瞥見她這副神色，似有些惋惜地壓低聲音道：
　　“若才人妹妹之前並未小產，今日太後娘娘另眼相看的人，怕是會多上壹人了。”
　　陳才人頓時掐緊手心，心裏的那根刺猛地被人碰到，紮得她心尖兒都泛著疼，她倏然擡眸看向許美人，輕諷刺：
　　“妾身如何，就不勞許美人操心了。”
　　她清冷地轉過頭，視線落在前面那道玲瓏的身影上，她在閨閣時，就認識許美人，這麽多年過來，誰還不清楚誰？
　　許美人和鈺美人之間的那點齟齬，在這後宮本就不是秘密。
　　許美人見她這副模樣，倒沒甚過激反應，只輕柔地抿唇：“我只是關心才人妹妹罷了。”
　　“關心妾身？”陳才人反問了壹句，似覺得好笑，斜睨向她：“許美人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
　　“至少妾身還有過身孕，而妳？”
　　她沒說完接下來的話，只是輕笑了壹聲，但這足夠讓許美人臉色鐵青。
　　陳才人哪裏管她氣不氣，不過比她高壹級的美人罷了，她還真不放在眼底，論家世，論容貌，便是論恩寵，這許美人都不及她，敢揭她傷疤，真當她是好性子了？
　　話雖如此說，但她望著那女子挺起的肚子，依舊忍不住緊擰著手帕。
　　那日，她們同樣遭了算計，為何她小產，而鈺美人卻並無大礙？
　　當真是她沒那個福氣嗎？
　　阿妤自然不知許美人又想給她使絆子，若是知曉，必是要鬧得許美人不得安生，她此時已經扶著太後踏進了慈寧宮。
　　慈寧宮甚大，裏面燒著地龍，點著清淡的檀木香，剛踏進來，就消了渾身的冷意。
　　將太後扶至臺階上坐下時，阿妤才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太後身側的女子，剛走了壹路，她全部身心都在太後身上，但是這女子偶爾放在她身上的視線，阿妤還是察覺到的。
　　那女子模樣甚好，亭亭玉立，低眉順眼地站在太後身側，壹路走來，只是輕抿著唇笑，未插壹句嘴，光看這副模樣，倒似甚為討喜。
　　但是阿妤生不出壹絲歡喜，這後宮除了妃嬪，便是宮人，這位姑娘跟著太後無名無份地進宮，她懷著什麽目的，這後宮的人都是壹目了然。
　　不僅如此，僅僅只看了這女子幾眼，便讓阿妤不由得想起壹人。
　　剛進宮不久，就撞死在坤和宮前的卓氏，兩人三分相似的眉眼，讓阿妤忍不住心底嘀咕兩人的關系。
　　等皇後開口後，阿妤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
　　“母後許久未回宮，凈讓臣妾心中掛念著，怎得母後都不想著臣妾嗎？”皇後坐在太後左側，盈盈笑著，說話間竟有壹絲女兒家的嬌態。
　　阿妤聽得心底驚訝，這還是她第壹次見皇後這副模樣，她偷偷覷了眼男人。
　　她記得皇後在聖上面前，也是極其端莊穩重，哪有這般嬌態。
　　她心底想著甚多，卻發現男人好似見怪不怪的模樣，心底頓時頗為納悶這對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
　　果然，太後被她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嗔罵道：“都是壹國之母了，怎還不莊重著些！”
　　皇後頓時笑：“臣妾可是壹直等著母後回來幫襯臣妾，哪知母後這般狠心，將臣妾扔下就不管了。”
　　說罷，她又有些低落和自責：“這些年臣妾沒管好後宮，讓母後失望了。”
　　後宮失了兩個皇嗣，她這個皇後難辭其咎，太後輕嘆了口氣，雖有些傷心那兩個孩子，但到底沒說皇後什麽。
　　皇後生母去得早，其生父早年又常在沙場，因為先帝早就給她和皇上賜了婚，是以，這皇後在後宮待的時間不少，常陪在太後左右。
　　既是兒媳，又當親生女兒養過，太後對她自然多些較之旁人不同的情感。
　　手心手背都是肉，想管好這後宮，不出壹絲差錯有多難，太後心底自然清楚，此時也無法難為她。
　　皇後和太後說話，其他人自然插不上，阿妤低著頭，半晌就聽見皇後又溫和道：
　　“臣妾壹直擔心母後在五臺山會覺得孤單，直到聽說二姑娘特意去陪母後，才稍稍放下了心。”
　　皇後轉頭笑著看向坐在壹旁的男人：“皇上可莫要小氣，二姑娘心孝，定要重賞。”
　　二姑娘？阿妤輕輕掃了眼那低眉順眼的女子。
　　就是不知是哪家的二姑娘。
　　不僅如此，阿妤發現，在皇後這句話落下後，殿內許多人都變了臉色，包括太後臉上的笑都淡了些許。
　　倒是那男人，倚著位置，臉上是壹如既往的淡漠：
　　“皇後說得對，該賞。”
　　至於賞什麽，他卻沒說，而是看向太後，臉色稍溫和：“至於賞什麽，就要看母後的意思了。”
　　太後還未說話，那壹直低眉順眼的女子終於動了，上前壹步，輕言細語地：
　　“皇上和皇後娘娘言重了，臣女不過是想念姑母了，這些日子勞煩姑母為臣女費心不少，怎能要皇上的賞賜？”
　　姑母？
　　阿妤不著痕跡地眉梢輕動，又想起剛剛殿內變了臉色的妃嬪，心底輕嘆了口氣，每每到這個時候，她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宮外無人的難處。
　　有些旁人早就知曉的事情，她卻是依舊蒙在鼓中，只能等著旁人為她解惑。
　　封煜手指輕敲在椅柄上，對女子的話無動於衷。
　　賞罰皆是君恩，容不得她拒絕，亦容不得她多要。
　　他見太後久久未出聲，便拂袖站了起來，對著太後輕低頭：“母後，兒臣前朝還有事要處理，您車馬勞頓，今日多休息，兒臣明日再來看望您。”
　　太後沒攔他，皇上壹走，這滿殿妃嬪的心也跟著飛了出去。
　　阿妤瞧見那女子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背影上，心中不禁輕搖頭。
　　她的確有些不懂，這人喚太後壹聲姑母，身份自然不會低，為何要死心眼地偏要進這後宮？
　　仗著太後侄女這壹身份，足夠她在宮外生活得逍遙自在。
　　隨之而後，太後就說乏了，讓她們都退下。
　　阿妤是被太後身邊的張嬤嬤送出去的，還被囑咐了兩句：“若是美人無事，可多來慈寧宮看望太後娘娘。”
　　“那妾身可記著嬤嬤的話，到時候太後和嬤嬤可別嫌妾身煩。”
　　她出去時，就瞧見周修容還在外面，明顯是在等著她。
　　阿妤微頓了下，才踱步朝她走過去，那人臉上帶著輕笑，說：“慶玲園紅梅開得甚好，鈺姐姐可賞臉與我壹路？”
　　阿妤和她並肩走著，聞言，不由得睨向她：
　　“妳如今也是壹宮之主，怎還叫我姐姐？”
　　周修容只是輕笑：“叫習慣了，改口也麻煩，誰知日後如何？”
　　“妳既不知日後如何，那總知如今，妳這般，若被旁人聽去，豈不是壞了規矩？”
　　阿妤不知她究竟是如何想的，她也念著兩人到底結盟過，才提醒了這壹句。
　　周修容不與她在這件事多說，只將剛剛路上許美人挑撥陳才人壹事說與她聽，果然，阿妤聽了這事後，也忘了她的稱呼，頓時擰起了細眉。
　　周修容道：“妳怎得許美人了？讓她這般記恨妳。”
　　阿妤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心虛地反駁：“我能怎麽她？還是都賴她。”
　　那炭火壹事，的確是她先招惹許美人，她怕周修容再問，忙換了個話題：
　　“那二姑娘是怎麽回事？”
　　兩人此時到了慶玲園，紅梅壹簇簇掛在枝頭，阿妤被扶著到樹下，難得生了分閑心，擡手去折花枝，素手壹轉，插進了周琪的發髻間。
　　周琪微楞，待看清主子眸子裏的笑時，才堪堪低下頭。
　　周修容只安靜地看著她動作，待她走回來，才領著她朝亭子裏走去，四周沒了外人，她才開口：
　　“正是要與妳說這事。”
　　“那女子是張家的二姑娘，妳該是知曉，張氏為太後母族。”
　　見她點頭後，周修容才繼續說：“那妳可知，張府的大姑娘，三年前沒能進王府，後來六月的選秀，張府不管嫡出庶出，三位姑娘皆被刷了下去的事？”
　　阿妤睜圓了美眸，這事，她當真不知曉。
　　那段時間，她心思全放在容嬪和陳才人身上，哪顧及得了旁事？
　　她又聽見周修容說：“這張家二姑娘，就是在落選不久後，才去往的五臺山。”
　　“妳說，她此番究竟是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