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青鸟(上)
锦荷记 by 程殷
2025-3-5 20:59
给父母最后的信(云深)
亲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吗?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在和图坦卡蒙法老坐着聊天吗?他是不是会说,你们在他的陵墓里找到的那张纸莎草纸上写满的无法破译的文字,实际上是他小时候第一次满篇错字的作文?
或者是在和马可波罗一起喝酒,逼着要他承认,他游记里写的,一半都是在吹牛皮?
看,再不用满世界颠簸和风餐露宿的辛苦,你们就可以发现那些你们一直以来都在探求的历史秘密。这样是不是很快乐?
你们要回来的前几天,我在一家店里看到两套深色的牛仔装,上衣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口袋,好看而且方便,适合你们在野外工作时穿。
我当时拉着靖平要他和我一起去帮你们试试。妈妈的那套我穿着稍微大了点,而靖平因为比爸爸腿长一些,肩宽一些,穿爸爸的尺码让他挺难受,可还是很好看。
我买了下来,想作为礼物送给你们。现在它们正被放在你们的灵柩里,躺在你们身旁。你们会喜欢吗?在天堂里会穿吗?
你们这样深爱着彼此,在天堂的永生里,也一定会幸福,对吗?在那里,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妨碍你们的爱情和自由。
可你们为什么又撇下我了?以往是为了你们的工作,可我总能在周末和你们团聚,但这次你们却永远离开了我。
从我记事起,我就明白我跟Bernard,Pierre,和Olivia都不一样。他们的父母时时都和他们在一起,而我一年只能见到你们短短的几面。
从那时起,我心里就有了个可怕的想法- 我的父母并不爱我。
祖父和祖母给了我比对其他任何儿孙更多的宠爱和关怀,但我却更渴望你们的爱。我盼望着每次与你们短暂的相处,常常幻想着我也能像我的堂兄堂姐那样和他们的父母撒娇嬉戏。
但每次真正相见时,我却只能隔着距离向你们行礼,然后缩回祖母身边。无时无处不在的女官和侍女让我无法向你们走进,而内心里被拒绝的恐惧也阻止着我告诉你们,我对你们爱的渴望已强烈到近乎卑微。
终于在十二岁的那年夏天,我生平第一次有了机会离开宫廷,和自己的母亲独处。母亲带我来到中国北京,她幼时的家。
一切都是陌生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人们讲着我并不太熟悉的中文,看我的眼睛充满好奇。我惶然地四顾,但在我身边的却不是我所熟悉的祖父祖母或者女官侍女,而是我心心念念却又无比陌生的母亲。
母亲温柔地笑着小心地向我接近,我紧张得战战兢兢,手足无措起来,明明心里想要朝母亲伸手,但不知何故却站着不能动弹,只垂了惊慌的双眼看着地面,心里的盼望,气恼,沮丧,与纷乱已快将幼小的我生吞活剥。
但须臾,我所有的惊惧惶惑与担心骇怕都在荷塘前看到那双眼睛后,嘎然而止。
眼睛的主人,是靖平。他告诉我,爱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和骄傲,不论你爱的人是不是能用同样的爱来回答你。他帮我打开心里的结,让我看清了你们对我的爱与无奈。
终于,我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和自己的父母生活相处。虽然我们只能在周末见面,但在剩下的时间里,我都会热切而耐心地等待,那种与你们短暂相聚的快乐能撑着我渡过漫长的期盼。
我十四岁那年,你们的飞机因为恶劣的天气而延长飞行。我一直看着檐前的雨,直到心慌得坐不住了,便跑进靖平书房,打断正在专心工作的他,问:“他们会有危险吗?”
他抬头,微笑着回答:“不会。”
我便会有了十分钟的安心。而之后,又会跑到他跟前,再问一次。
他总那样好脾气和耐心,帮我度过了我人生里最漫长和害怕的等待。
但是现在,无论我怎样等,你们再不会回来。
我从没问过你们,在自由和我之间,你们更爱谁。我不愿让你们为难,也怕听到我不想听的答案。虽然我也爱爷爷奶奶,但是你们和靖平却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没有了你们,我的世界已经塌了一大半。而我现在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 是靖平。
是的,我爱他。已经爱了很久。
请原谅我一直以来的隐瞒。我怕让你们惊骇,怕被你们阻挠,怕被靖平拒绝。
可是他会爱我吗?就像爸爸爱妈妈那样?
如果他也离开我,你们能来带我走吗?至少这样我不会一无所有。
再见了,爸爸妈妈。请照顾好自己。祝你们在天上幸福,快乐。
爱你们的,
云深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有童鞋说想看以云深为节,那么从现在开始,大部分章节就都是由云深来叙述了。
这封信是云深在她父母下葬前的那天夜里写好的,没有任何其他人看过。
从此之后,云深置身的是她本该一直属于,但却久违了的宫廷。在这个没有靖平的世界里,她经历着与在此之前截然不同的人与生活。
似水流年(林玮筠)
自从云深离开北京回比利时,已将近一年。
中国关于她的报道不多,但在欧洲她却是家喻户晓的人物。靖平定了比利时日报和欧洲时报,在那些报纸上,她常常出现在头版。欧洲人称她为“比利时天使”。
八个月前,比利时Marie王室遭遇了空前的国民信任危机。导火索是一名酒吧女招待向媒体披露她与比利时现任国王Félix二世育有一个年已十岁的私生子。此言一刊出,举国哗然。王室最初坚称这是敲诈和诬蔑,但DNA亲子坚定的结果却证实了酒吧女所言为实。王室不得不每年向这对母子提供高额的赡养费,但却坚决不承认他们的身份,也拒绝给与他们任何头衔。
紧接着,Félix二世和Isabelle皇后的二儿子Pierre王子被小报记者拍到在美国召黑人妓女和吸大麻的照片。更雪上加霜的是,一位退休的王室内务官员将王室近年的支出记录卖给了媒体,而记录上所显示的王室成员任意挥霍纳税人金钱的事实,激起了比利时国民的愤怒。国会里已经有议员提议废除比利时的君主立宪制,从此比利时国民将不再纳税供养皇室。
这时,那位自从父母死后便在深宫里足不出户的Gisèle公主,出现在了公众的面前。
虽然比利时人在她父母的葬礼上已经被她的容貌折服,然而时隔半年之后,当她作为王室发言人,在比利时国家电视台的直播间里,真诚而优雅地代表皇室,向比利时国民发表道歉声明时,全比利时再次为她的美丽而震惊。
她已经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欧洲皇室典范的优雅和中国江南女子的清灵秀泽。她的容貌发肤和身体比例更是最完美的东西方人的结合。
当年的疏影美在她香远溢清的恬淡纤秀,而和她有着一双相似眼睛的云深,则是倾国倾城,石破天惊。
她频频地参加各种慈善和公益活动,为穷人征集善款,去医院看望病人,在贫民的社区里作义工。不仅如此,她还进入了布鲁塞尔大学音乐学院的作曲系,成为比利时皇室中第一位就读公立大学的成员。
她是古老王室里一股清新的风。她的亲民和美丽博得了民众的好感,再加上王室诚挚的道歉和其后内部的改革,这场危机总算平息了下去。
以往因为文化上无甚自己特点而被其他欧州人取笑为“乏味”的比利时人,现在有了驳倒对方的骄傲- 这位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欧亚混血公主。
她还不算成人,因此媒体的绯闻八卦并不太多地纠缠她。但整个欧洲都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议论着她成年以后有可能在情感生活上遇到的种种,以及哪位欧洲适龄的王子会合适她。而她的衣着举止也成为同龄少女模仿的对象。
她给我写信,问家里所有人的情况,包括那只叫“茅真”的鹅,唯独不提靖平。
我记得她走之前的那天,在靖平的书房外坐了许久。她哭着问我:“玮姨,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她是在问她和靖平怎么办。我虽然比任何人都更想看到他们俩走到一起,但姻缘这事,只靠缘分是不够的,还需要天时地利,而她还没有成年。于是我便劝她再忍一忍,先分开几年。
而接下来她绝望的恸哭则让我心惊泪落。
过去的四年里,我亲见着靖平和她的朝朝夕夕。我非常清楚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尽管靖平自己仍在云端雾里。但现实摆在眼前,我只能叹气。但愿他们的缘分不会就此而尽。
靖平送云深回比利时那一趟回来以后,只说一切还好。
我没有更多追问,因为我知道他的性子- 他若不想说,多问无益。
只是他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云深出现之前,甚至更忙碌。他工作的时间比以前更长,更频繁地出差,在家里待的时间更少。另外,他不再去宜园的荷塘。
当然,他疯狂的工作是有回报的。今年他主导的实验项目发现了治愈乙型肝炎的抗体,这给他带来了锦上添花的赞誉和财富。在此之后,他的学术成就和领导才能又让他接过了瑞典医学院院长的权杖,成为这个医学界最顶尖学府里最年轻的,也是唯一的一位非瑞典国籍的院长。而他创办的医院和制药公司已经位列福布斯产业排名的前三甲。
财富,荣誉,他拥有的,已无人能企及。
他的外貌体格跟一年前相比,几乎毫无变化。但在他极少数的不工作的闲暇时,他眼中少了以往的平静安然,多了失落和挂怀。
追求他的女子仍然如过江之鲫,但其中出现了一位,让我第一次感到了不安。那就是瑞典公主Matilda。
以前在他就任瑞典医学院副院长期间,他所主导的几个实验室都取得了骄人的研究成绩。而同时在他力主下推行了学院体制改革,设立了学院直属的制药机构,把商业和学术直接挂钩,使学者可以直接从他们的研究中获得经济利益。这项举措杜绝了先前屡禁不止的,学院的研究人员受其他医药公司的高薪诱惑,利用学院的设备和人力资源,搞兼职的现象,从而维护了学院的学术实力和声誉。因此在今年瑞典医学院的院长选举中,靖平的成就和能力无人能诟病。
他唯一的障碍是,他不是瑞典人。由非本国人执掌瑞典人引以为民族骄傲的学府的大印,从该院1810年建立以来绝无先例。
关键时刻,是身为学院委员的Matilda公主的强力支持与游说让学院破了传统,最终靖平以绝对优势的票数当选。
Matilda公主拥有瑞典医学院授予的医学硕士学位,并在学院就任组委会委员。和她的高智商同样出名的是她的美貌。
我曾在斯德哥尔摩,靖平的就职仪式上见过她。淡金色的头发,冰绿的眼睛,高挑修长,华贵优雅,当然,也倨傲。整个仪式上,她都站在靖平身边,两人看起来无比登对。
她对靖平的支持和青睐,已在报章杂志上被炒得火热,甚至有流言甚嚣两人已经秘密订婚。
我相信瑞典人会乐于见到靖平这样一个传奇做他们国家的女婿。
由于工作的关系,她和靖平的接触非常多,这让我担心,因为她实在是云深的劲敌。我知道靖平是个专情的人,但他和云深在布鲁塞尔发生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
世事无常,斗转星移。命运究竟会把他们两人带向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童鞋们,偶又在吹牛了- 目前还没有治愈乙型肝炎的抗体 (为了显得靖平厉害,又不能侵犯前人的专利,偶就被迫发挥想象力,撒谎吹牛了,大家表见怪。)
大家能看出来云深的家族危机和问题四伏,她置身这样的环境里,称不上太幸福,而且今后的一些坎坷纠葛也跟她的家族和身份脱不了干系,所以云深的公主身份带给她的痛苦会多于幸福。
另外,聪明的童鞋们,大家也能看出来,云深的情敌就要登场了。
巴尔蒂莫的重逢(靖平)
上一次见Rubinstein 教授是三年前,我和他一同在大阪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当时会后我去给云深买礼物时,他还笑我变成了孩子王。以后虽然常有电话和邮件的联络,却始终没有再见。
然而时隔三年后的再次相见却并没有让我感到喜悦,因为这次的会面地点是在霍普金斯医学院的Sidney Kimmel癌症中心- 他的病房里。
他被却确诊为肝癌,刚做了手术。
我得到消息后,立即从斯德哥尔摩赶了过来。见他之前,我询问了他的主治医生,得到的回答是 – 他所剩的时间只有一年到一年半。
我生命里又一个重要的人要离开了。岁月究竟还给我留下多少情感是可以把握的?
走进Rubinstein 教授的病房时,一位年约六旬的妇人正坐在他床前。
Rubinstein 教授看到我,高兴地大声说:“我的伙计来了!”他明显地消瘦,原先一头浓密粗硬的头发因为化疗已经脱光,但一双眼睛却如旧时一样矍铄有神。
他为我介绍了那位妇人,说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们寒暄几句后,她就匆匆告辞。于是病房里剩下我们两人。
“你没给我带酒来?他们现在不让我碰酒,连注射时的消毒酒精都省掉,怕我拿去喝了。”他对我眨眨眼。
“我没这个胆。”我故作轻松地对他笑。
“没交情!没有我当年把你从一个小菜鸟提拔成我的研究助理,你今天能当上瑞典人的院长,还跟霍普金斯学院对着干吗?”他故意瞪眼。
“对,我有今天全靠了你。你教出我这样一个霍普金斯的叛徒,他们不让你喝酒也是该的。你现在住的可是霍普金斯的内部医院。”
“听着小子,别光顾着看我的笑话。你得快点在瑞典干些名堂出来给我瞧瞧,我的时间可不多了。”他一派轻松无谓地玩笑着。
我心里一抽,赶紧转开话题调侃他:“方才那位女士只是朋友吗?我看不止吧。”
他笑笑:“她是我年轻时的恋人。”
我突然觉得我触到了一个此时并不恰当的话题。
他却不以为然:“想听故事吗,靖平?”
我有些歉意地注视着他,预感到这不会是一个轻松的故事。
“我那时还年轻,也还没什么成就。她是我的恋人,也是我唯一爱过,而且现在还爱着的女人。我当时认为自己要么会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工作狂,要么会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窝囊废。而这两种人都不会让她幸福。于是我替我们两人做了决定,把她让给了一个我和她共同的朋友,一个家道殷实,又英俊体贴的老好人。后来他们就结了婚,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最近刚当了爷爷奶奶。我以为这么多年以来,我成就了她的幸福。可刚才她告诉我,那不是她想要的。多么可笑,我自以为伟大的自我牺牲,换来的居然是我和她的遗憾。”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自嘲和失落。
“但你的初衷是好的。”我安慰着他,但却仿佛像在安慰自己。我对云深的安排终是为她好,虽然当时看来是违背了她的意愿。
“靖平,你和我在事业上都是极自信的人。干我们这行的,要的就是极强的自信坚持和冷静理性,否则顶不住他人的异议和瓶颈时期的自我怀疑,出不了成就。但感情,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不要用理智去分析感情,不要替对方作决定。要跟随自己的心,而不是大脑。”他目光熠熠地注视着我,这话显然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我苦笑一下:“老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有些粗鲁地回答:“别跟我装傻,说什么自从你的疏影死了以后你就不会爱了的屁话!别看那些狗仔报纸一天到晚在猜你是不是性冷淡,我可知道你心里现在有人。跟你师徒这么多年,又一起熬了这么多夜,你在爱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会有什么样的神情,我清楚。”
我在爱她吗?我能爱她吗?
沉默半晌,我开口:“我和她之间隔着太多东西,年龄,舆论,伦理。她身份不一般,我必须要考虑她因此可能会承受的压力。”
“那些都是狗屎!” Rubinstein皱着眉头开始发咆:“只要她也爱你,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隔在你们之间了。”
我回答:“问题就在于她年龄还太小,并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爱。”
Rubinstein看我半天,叹了一口气:“明白了,是你那个小外甥女,对不对?”
我一惊,望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
“爱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让你感觉罪恶,是吗?” 他的眼睛似乎能看穿我。
“是的。” 我沉默片刻后答道。
“你对她做过过份的事?”
我想起西安雨夜的那个吻,苦笑一下,摇摇头。
“那你还罪恶个什么劲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真是见了活鬼!” Rubinstein皱着眉低咆着。
他拧着已经没有眉毛的眉头看我一会儿,然后闭目叹了一声:“靖平,你在害怕吗?怕经历过的痛苦再发生一次。”
我心里一震,抬头直直看他。
“疏影去世的时候,当时的你就像变了一个人。连我看着都害怕,以为保不住你了。你这么强的人能变成那样,那种折磨,我想象得出来。”
“靖平,坐过来。” Rubinstein轻轻拍拍他的病床。我依言坐在床沿上。
他看我半晌,枯瘦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听我说,儿子。你是我接触过的人里脑子最聪明,胆子最大的一个。但是现在你反而犹豫,是因为你太在乎。越是替对方想得太多,反而忽略了爱情本身。爱情是这世上最没逻辑和理性的东西,它会发生在任何阶层,年龄,甚至性别之间。当它出现时,即便是一个孩子也能凭直觉知道,那就是爱情。爱情也挺简单,你爱一个人,愿意为她承受痛苦,认为值得。但你爱的那个人也是同样这么想的。因为对她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和你相爱,而不是你为她所设计的一场完美的但却没有爱情的幸福。生命很短,难道你非得要等到她也得了什么绝症再爱吗?”
作者有话要说:Rubinstein教授跟靖平很有父子缘,上辈子估计是靖平他爹。
偶很喜欢这个老爷子,但是不得不不牺牲他的生命来给靖平敲警钟- 生命苦短,及时行乐咯。(但是千万表学倪震喔。:D)
彩虹(靖平)
我这次来巴尔蒂莫只为探病,除了Rubinstein和他的主治医生再无旁人知道。我尽量小心,但还是被医院的人认了出来,通知了学院。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坚决推掉了霍普金斯学院要为我举行欢迎宴会的提议,也拒绝了当地报刊和电台的采访要求,只应邀为医科和商学院的学生做了两个讲座,而剩下所有的时间,我都待在Rubinstein的病房里帮他坐卧饮食,陪他聊天闲谈。
如同以往一样,我们聊专业,政治,球赛,音乐,电影,而感情的事却是不再提了。
那位Rubinstein从前的恋人时常来看望他。每次她来时,我都知趣地离开。他们之间能独处的时间怕是已无多。
临走的那天上午,我站在Rubinstein床前,伸手展平他被角上的褶皱,朝他轻松地一笑:“过几个月我要去纽约办事,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聚聚。要不你好些了就到北京来看看我的实验室?”
他专注地看着我,目光深邃温和。然后静静一笑,说了一句当年安慰做不出试验的我时用过的话:“你会做得好的。”
他是指我的事业,还是爱情?
从他病房出来以后,司机载着我,从医院驶往机场。
昨晚被几个昔日同窗拉到我们读书时常去的一家sports bar里看球喝酒,闹了一晚上。一贯节制的我居然有些醉了,到现在还有些隐隐的脑涨。
我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的计时器旁,让他在那里等我半小时,然后下车朝市中心步行,想要透透气,也再看一看这座我久违了的城市。
巴尔蒂莫,一座奇怪的城市。它拥有霍普金斯这样举世闻名的学府,却也存在着全美最多的城市贫民和最高的犯罪率。它破旧,脏乱,但又充满生机。我在这里居住了七年,但仍读不懂它。
我慢慢步行至主干道时,发现街道上设了横木,不让车辆通行。原来今天碰巧是一年一度的同性恋大游行,熙熙攘攘的观众们已拥簇在街边,翘首企盼。
我往前走了一段,找到一家小咖啡店,要了一杯espresso,坐在二楼露台的的咖啡桌旁,正好面对着游行队伍要经过的街道。
九月的巴尔蒂莫,阴沉潮湿。刚下过一场小雨,太阳还藏在云层背后,原本就不太光鲜的街道和建筑更显得阴晦陈旧。
但这些许的沉郁很快被一阵欢快的乐声打破。一只装扮得五彩鲜艳的游行队伍出现在远处,并顺着街道慢慢前行。
队伍中有男有女,有同性恋,也有他们的支持者。他们丝毫未受这令人心情沮丧的天气的影响,挥动着绘有彩虹的旗帜,涂着厚重的化妆,穿着亮丽怪异的服饰,奏着乐,骑着摩托,且走且舞着,不时地向围观的人群飞吻,或者散发糖果和小玩具。
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头戴彩虹帽的两三岁小男孩儿。孩子乐呵呵地抓着一只大气球,上面写着“我爱我的同性恋婶婶Sherry”。
一个化装成女子的高大男人推着一辆轮椅,里面坐着一位瘦小的老妇人。她手里举着一个横幅,上面写着“基督徒母亲支持她的同性恋儿子”。她布满皱纹的脸上一派平静温和的笑容。在基督徒眼中,同性恋是罪恶的,该下地狱。想必这位母亲初闻自己儿子异于常人的取向时,也是无法接受的。从当初的震惊心伤到如今大方微笑地和儿子一起游行,她经历了多少痛苦挣扎?那历经岁月沧桑的瘦弱外表下该有一颗怎样勇敢坚强的心?
“嗨,帅哥!”有人在楼下叫我。
我从坐着的露台上探出头去,只见一个化装成马戏团小丑的男人在向我招手,见我看到了他,便将手中一个小包朝我抛上来。
我接稳了一看,小包放着一只避孕套和一本安全□的小册子。
“谢谢,我会记住的。”我笑着朝他挥挥手。
他咧开画得夸张的大嘴,对我笑着眨眨眼睛:“安全第一!”然后快乐地朝前蹦跶着,继续分发他手里的小包。
在这个对同性恋并不友好的城市里,他们勇敢地,甚至是有些嚣张地展示着他们不为多数人所认同的情感。
他们在跟随自己的心。
我呢?我清楚自己的心吗?
你真的是作为一个长辈在爱她吗?
为什么从看她第一眼,你就不停告诫自己你是她的舅舅?难道从那一刻起,你潜意识里就知道你对她有超乎伦理辈分的感情?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戴着她幼时送你的那枚玉观音,连洗澡时都不曾解下来?只是因为不忍拂了一个孩子的好意吗?
为什么你这两年来会从各种渠道收集有关她的消息,却不直接给她打电话或是写信?
为什么明明想见她,却三番五次推托掉来自布鲁塞尔宫的邀请?
为什么你疯了样地逼着自己工作,不让脑子有空闲的时间,可梦里却全是她的影子?
为什么当你知道她正如你当初为她设计的那样,正经历着更多的人和事,但在看到她和那些王孙公子的合影时,会无法入眠?
认了吧,李靖平。你是作为一个男人在爱她,从始至终。
可问题是,她还爱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描写来源于我在西雅图亲历的一次同性恋游行,我真实的感触都写在了文里。鼓励靖平童鞋向勇敢的同性恋们学习。
经过这么多又臭又长的描写,靖平总算是真是了自己对云深的感情。谢谢大家对我这个后妈的耐心,希望接下来的故事不会让大家失望。
话说靖平和云深的感情就此拉开了新的篇章。。。。。。
孩子的爱情(云深)
第一次看到荷花,是在北京家中的荷塘。那时我十二岁。
为了躲避与母亲单独相处时的惶惑不安,我偷偷走入这座陌生而诺大庭院的深处,在一座盛放着奇异花叶的池塘前停住脚步。
那一池倚风而动的明翠柔红震撼了我小小的心。这样明丽娇媚又端庄清皓的美丽,我平生未见。但这场景又隐约地熟悉,仿佛前世我曾来过这里。
恍惚间,我茫然地回头,然后看到了他。这个如秋光里的杨树一样挺拔明亮的男子,正用他略略修长的好看眼睛那样深地注视我。
我方才还纷繁芜杂地浮在半空的心仿佛突然落到了实处,但又立即带着种奇异的急促节律开始跳动,每一下都迫得我那仍是孩童的心一丝隐隐的钝痛。
我慌乱地低头。再抬头看他时,他的眼梢唇角已含了春天里所有柔和的风。
他的眼睛和眉毛是我从未见过的好看形状。母亲告诉我,那叫剑眉凤目,还说那是中国最传统的漂亮男子的眉目,有这样眉眼的男人通常是外柔内刚,含而不露的。
我喜欢看他微笑时略薄的嘴唇牵成好看的弧度,那样温煦柔和,让人亲近。但母亲却从没告诉过我,薄唇的男人大多薄情。
我爱他,从我十二岁时看到他的第一眼。
我也爱自己的父亲,所以我知道,我对靖平的爱,是怎样一种与之不同的的感情。
一个孩子的爱情听上去多么难以置信。但它却是这世间最纯粹,强烈,和执著的情感,超越大多成年人太多理性,欲求,和猜忌的爱情。
看他的一举一动,听他的每一个声音,闻到他的气息,便是我想要的全部。
书房是我在这个家里最喜欢的地方。那一排排靖平祖上传下来的降香黄檀木书架,亮而不喧,沉静微芬,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每天夜晚在他身旁做功课,是我最盼望的时刻。我会时时抬眼偷看在一旁专心工作的他。柔和的灯光下,他的侧影,是我近在咫尺的,最美的梦。
休息时,我会坐到他腿上,靠在他怀里听他讲故事,和他分食一块糕点,一碗羹。我贴他那样近,能感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那个时刻,我会觉得他是我的。
我非常怕冷,但却喜欢北京的冬季。因为在那让我肌肤生疼的寒冷里,他会握住我冰凉的双手,把它们捂在他温暖的怀里。有时我故意不穿够衣服,让自己在他面前冻得哆嗦,他便一边着急地叫佣人给我拿衣服,一边解开他的外套,把我整个人裹进他怀里,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我可以和他那样接近,紧贴着他,让他热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传到我小小的身体。
他一直以为我喜爱烹调,但却不知道烹制中国菜时的油烟味让我不舒服。但我仍努力地学做每一个他爱吃的菜式,把我满怀不能言说的爱藏在食物里。
他出差离家时,我会偷偷抱着他常穿的睡衣入眠,因为那上面有他皮肤上淡淡的草木清气。
我学汉语,因为他更喜欢我和他说中文。
我努力学习宫廷里的功课,让祖母满意,这样我就能继续留在中国,和他在一起。
我爱音乐,而他说话的声音,便是世上最美的乐音。
从十二岁起,他就是我对爱情全部的渴望和梦想。而我父母死后,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我热切地渴望长大,渴望成为他的恋人,而不是一个被他疼宠的孩子。
然而分离还是来临,踩踏着我徒劳的抗拒。
玮姨要我耐心,但没有他的未来已摆在眼前,痛苦和恐惧已让我几近崩溃。在他要离开布鲁塞尔宫的前夜,我终于不顾一切地向他表白了心迹。
然而我四年的热切希冀和战战兢兢的全部努力,被他一句话击成了泡影。
我甚至不知该怎样活下去。
我把自己关在深宫里,靠着我的音乐拯救自己。我一遍一遍地弹着“漱玉”,让白拓和殷小蛮的爱情在我指尖舞蹈。我羡慕他们和我的父母。他们的生命那样短暂,但拥有的爱情却执著炽热,生死不渝。而我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深情,却是投向一片茫茫的虚无。
直到我回宫后的第三个月,祖父的第二次中风才让我蓦然惊醒。我一味沉溺在自己的痛苦里,没有看到疼爱我的祖父母已几乎为了我心力交瘁。我为自己的残忍和自私而痛悔。为了不再让关爱我的家人担心,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在这我熟悉又陌生的宫廷里,开始新的生活。
我陪伴卧床失语的祖父,为他念书读报,拨弦弹琴。
我安慰操劳的祖母,尽我所能为她分担重负。
我尽心履行一个公主的职责- 接见国外的使团和政客,向他们庄重地微笑;参加节日典礼,向民众优雅地挥手致意;和医院的病人亲切地握手;探望贫民窟的居民,倾听他们的诉求;为孤儿院的儿童筹款;为养老院里孤独的老人念书。看到他们脸上的欢喜和满足时,我的心也有了些许的踏实。
此外,我还得到了祖母和议会的特别批准,进入公立大学攻读我所喜爱的作曲专业。
各种活动和功课的忙碌再加上在大学里新结识的朋友,会有时让我忘了撕心裂肺的伤。但夜静时,那些旧日的回忆会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涌来,让我无法安睡。
横在我和他之间的八千公里的海洋和陆地仍隔不断我对他的思念。
我只能披衣起床,在这座有五百多个房间和迷宫一般走廊的宫廷里漫步。白日里,这里是一部运作井然的博物馆,此刻却空寂得像一座辉煌的荒城。唯一注视着我的是裱满织锦的画廊中悬挂着的一副副我先祖的画像。
我静静地回望他们,猜测在那一张张优雅矜持的面容背后,他们各自又有怎样不为人知的爱断情伤?
我是否也要踏着他们的足迹,被安排一段门当户对,互利互惠的婚姻,安稳地过完我的一生,最后也成为这众多画像中的一张,成为这诺大博物馆里冰冷的陈列品之一。
只是,没有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第一次云深详细的内心独白。我写这一章的时候,就想象着在众人沉睡的深夜里,失眠的云深披衣在皇宫里慢慢踱步。写着写着,我自己也悲伤起来,真觉得云深这种女孩子是生错了人家。
见字如面(云深)
我祖母的妹妹Adeline,当年嫁了意大利的Emanuele大公爵,从此定居在佛罗伦萨。她跟我祖母的感情很好,以前常常与家人一起到布鲁塞尔宫来做客。
去年她被确诊为白血病,现在刚做了手术正在恢复期,但应该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我祖母所有在世的手足同胞就只剩了这一个妹妹,因此对她格外珍视。这时候,祖母和我正在前往佛罗伦萨的飞机上,去探望我的这位姨奶奶。
飞机在佛罗伦萨机场着陆时已经是晚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汽车将我们接到位于佛罗伦萨郊区的Emanuele家族的府邸 – 碧泉宫。
下车后,祖母来不及稍事休整,就直接拉着我上楼去看她才手术没多久的妹妹。
侍女恭敬地引着我们进了公爵夫人的卧室。躺在床上的老人一看见我祖母就高兴地向她伸出手:“Sophie,亲爱的!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祖母快步走上前,握住公爵夫人的两只手,亲吻着她的面颊:“感谢上帝,你总算是没事!”
公爵夫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立即满面地惊异:“这是小Gisèle吗?我的上帝,她长这么大了,而且这么美!”
祖母也回头看着我,含笑的目光里含了骄傲和宠爱。
我走到公爵夫人床边,俯身亲亲她的面颊,朝她微笑:“您好,Adeline奶奶。”
她拉着我的手,用慈祥的目光将我从头看到脚,然后感叹地说:“Sophie,你看看这孩子的眼睛,她长了一双我们Orlèans家的眼睛。她可真像你年轻的时候。”
祖母,公爵夫人,还有我都长着一双褐色的眼睛,据说这是源于波旁王朝的Orlèans家族的标志。
公爵夫人又叹了一声:“只可惜,Olivia的眼睛是黑色的,像她爷爷。”
这时,一个甜美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奶奶,你又在说我的眼睛了。黑眼睛有什么不好?人家都夸我的眼睛漂亮呢。”
我唇边不由噙了一丝笑 – 不用看我也知道,准是Olivia来了。
Olivia是公爵夫人的独生孙女,也是未来的公爵爵位继承人。她大我一岁多,算是我的堂姐。我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感情很融洽。
我一抬头,只见一个披散着满头棕色卷发的少女正站在门边。她有着地中海美女特有的略深的光泽皮肤和丰满苗条的身材。妩媚甜美的面容上一双亮晶晶的黑色眼睛正笑盈盈地望着我们。
她先向我祖母行了个礼,就一下子窜到我面前,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嗨,Gisèle,你这家伙怎么来得这么晚,害得我一阵好等。”
我笑着紧紧地回抱她:“对不起,飞机遇到了气流,飞得慢了些。”
“Olivia,”躺在床上的公爵夫人叹了口气:“说你多少次了,你是公爵小姐,别像个平民女孩子一样手舞足蹈的,你看Gisèle多优雅端庄。”
Olivia坐到公爵夫人床前撒娇:“奶奶,现在又没有记者或者是外人。您平时看我在公众场合或者镜头面前不也是端庄矜持的吗?现在在自己家里,您就让我歇会儿吧。再说Gisèle是公主,对她的要求自然要比对我高些。我的举止对个公爵小姐来说已经足够合格啦,是不是,太后陛下?”她又转脸笑嘻嘻地看着我的祖母。
祖母对她微微一笑:“你的生活是会比Gisèle轻松些,我也明白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约束。但是,Olivia,你的姓氏Emanuele是意大利皇室的近亲,非一般的贵族可比。更何况,你和Gisèle身上都留着法国波旁王族的血,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这个名字是否能被人们用仰慕的口吻传到后世去。”
“我记住了,太后陛下。”Olivia恭敬地对我祖母说,但转眼趁她不备,却飞快地朝我挤眉弄眼。
我想笑,但却只能拼命忍住。Olivia有着在这个蓝血阶层里少见的直率不做作的个性,让我喜欢也佩服。
“你等会儿有安排么?”Olivia悄声问我:“我朋友说市区里新开了一家很别致的酒吧,放的音乐好多都是印度的,很不一般。这会儿他们正在那儿跳舞呢,你也跟我一起去看看热闹。”
我偷偷看正在和公爵夫人交谈的祖母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对Olivia说:“我走不了的,我到哪儿都有女官跟着。”
Olivia给我出主意:“我有办法。你先回房说要睡了,等侍女都退下了,你就从阳台上爬下来。我去给你搬梯子。放心,没人会发现,我这么干了好多次了……”
Olivia的话被祖母打断:“Gisèle,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房间休息了。”
我只得起身走到床前,向公爵夫人道晚安。这时,一个侍女用托盘端着一杯清水和两只药瓶走到床前:“公爵夫人,您吃药的时间到了。”
侍女将托盘放在我面前的床头柜上,然后俯身搀扶公爵夫人坐起来。
我只随意一看,那两只药瓶标签上共同的logo却让我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响。
那是一个怀素体的中文草书“慷”字,写得沉稳飘逸,刚劲洒脱。这是慷泽企业所有产品的标志,也是靖平的手迹。
我在心里拼命地念,这只是一个字,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字而已。
祖母担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Gisèle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她伸手抱住我,声音忽然惊异地提高了:“你身上还在发抖,Gisèle。你哪儿不舒服了?我让人叫医生来!”
我强作笑颜地摇摇头:“不用叫医生,我只是坐飞机太累了,休息下就好。奶奶您别担心。”
但祖母仍是坚持叫了医生来。他一通检查也没查出毛病,只让我赶紧休息。
终于,侍女服侍我洗漱后退去,我一个人躺在了黑暗里。
真地是应了那句“见字如面”吗?
还好只是他的字,若真是见了他的人,我该是怎样地举止失措。
唉,我又在做梦了。我们不会再见的- 这一年来,他从未来探望过我,宫里向他发出的邀请也全部被他推脱掉了。
他并不想见我,我又何苦自作多情?
我叹了一声,合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怀素体是靖平很偏爱的一种字体。大家还记不记得《醉素》那一章里面,靖平把着云深的手教她写字,写的就是这种字体。
闺中密语(云深)
昨夜,我并无安眠。只一个字,却扰得我反侧辗转。
凌晨三点时,我再躺不住,从床上起身,没有叫来侍女,便洗澡穿衣。
一切打理齐整后,我拿出一只小巧的化妆箱,从里面取出一套笔墨纸砚,在书桌上摆好。但凡长些时间的旅行,我都随身带着它们和那把“漱玉”。多年来,弹琴和练字已成为最能让我澄静心绪的方法。
磨好墨,看着面前雪白的宣纸,我擒着紫毫竟无从下笔。读了万卷诗词,到此时脑中却无一句。
这时,记忆深处一个温柔低磁的男中音娓娓念道:“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这是王实甫的《端正好》。我十二岁时靖平在花园里一字一字教我念的。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是晏小山的《临江仙》。靖平告诉我,这首词中的寂寞是美的,但他却宁愿我一世也没有机会去经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的《青玉案》。靖平说,我只但愿你不用经历苦求无果和万念俱灰,就已经得到了你的幸福。
在长安的城墙上,我在他怀里轻声地念:“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这是我在借着李白的《长相思》,想告诉他 我对他已然长久的企盼和相思。
还有……
还有……
记忆从心头涌到笔端。紫毫在宣纸上游走,一字字都是我和他的点点滴滴,朝朝夕夕。直到泪眼迷离,再看不清。
我在下楼去和大家共进早餐前,用冰袋敷了双眼,再加上我照常与大家谈笑应对,因此谁也没有看出异状,都只说我面色太白而已。
用完早餐,Olivia陪我回房间说话。
我的女官关门退下之后,Olivia长吁一口气,仰面倒在我床上:“可算是能自在说会儿话了。Gisèle,我可真佩服你,一年到头让这帮古板的老太婆押着,你怎么受得了?”
“习惯就好了。”我有些无奈地一笑。
“这些是你的护肤品吗?上面写的是什么?”她好奇地翻着我在梳妆台上的一堆瓶瓶罐罐。
“是中文。”
“全是中国货吗?”她惊异地睁大眼睛。
我点点头:“我小时候在北京时,玮姨就教我用中草药护肤,所以直到现在我一直都只用草本的中国护肤品。我很喜欢的。”
“怪不得你皮肤这么好,又嫩又滑一点瑕疵也没有。要不我也试试这些中国货,我这段时间在海滩上待的时间太长,皮肤都晒粗了。”
“我让玮姨从中国买了寄给你。”任何人对中国产品有兴趣,都会让我高兴。
“你奶奶看你用这些中国货,不会说你吗?”Olivia眨眨眼睛:“她不是一贯认为所有东西都是法国的最好么?”
我笑起来:“她老人家是法国人,自然觉得法国什么都好。不过她坚持她的,我喜欢我的,这点自由我还是有的。”
Olivia又走到书桌前,好奇地翻看我今晨写过的宣纸:“这是些什么?你在画画吗?”
“不是,这是中国的书法,写得是一些中国古诗词。”我跟她解释。
“Gisèle,你在北京住了四年回来,都快变成个中国人了。”Olivia一脸的大惊小怪。
“我本来就是中国人。”我微笑着回答。我感激母亲给了我中国的血统。越是了解它文化的灿烂和深邃,我就越是喜爱它。做一个中国人,我感到骄傲。
“那好吧,小中国人。咱们来谈谈你在北京的私生活。”Olivia兴致勃勃地拉我在床上坐下。
“交过几个男朋友?”她亮晶晶的黑眼睛精灵古怪地看着我。
“我一直在上学,哪交过什么男朋友。”我摇头。
“什么话?上学就不能交男朋友吗?你进的又不是修道院学校!”Olivia不以为然地翻翻眼睛。
“中国家长和老师都不赞同中学生谈恋爱的。而且你也知道我奶奶管得严,坚持家里的女孩子在婚前都必须是处女。”
“还好我没在中国念书,也不是比利时皇太后的孙女。”Olivia耸耸肩,然后又笑眯眯不怀好意地看着我:“那这么说来,你还是处女啰。”
我骤然面红耳热,回嘴道:“难道你不是么?”
她不答,仰面朝床上躺下去,一脸小得意的笑。
“你已经不是了吗?”我大惊。
她翻身对着我:“当然不是了。我都十八岁过半了,我可不想落个老处女的名头。”
“那,”我咬咬下唇,涨着一张红脸问:“你……你第一次的时候疼吗?”祖母从不让人在我面前谈这些,玮姨总当我是小孩子也是不说的。但中学班上,有女生在一起偷偷议论过,说看了小说上写的,会流血和疼什么的。我听得害怕,但也好奇,可总是无法启齿问人。
Olivia从床上翻身坐起来,认真地说:“不怎么疼的,就像被蚂蚁咬了一下,血也只星星点点地流了一些。但是第一次不怎么舒服,后来就好多了。”
“是跟那个议员的儿子吗?”我问。Olivia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是权势鼎盛的意大利国会议员的儿子,但他们在几个月前分手了。
她摇头,然后压低了声音:“我说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我的第一次是跟一个德国人,他是个摇滚乐队里的主唱兼吉他手,酷极了。我们在一个音乐集会上认识的。你可得替我保密,你也知道我家里人没你们家那么古板严厉,但是他们要是知道我的第一次给了个平民,铁定不会放过他的。”
我点头向她保证,心中不由一叹- 我不用再问他们为什么没能在一起,因为Olivia的家族绝对不会允许她嫁给一个没有贵族血统的平民。
“后来那个议员的儿子呢?”我问。
“他?”Olivia一脸不屑:“我跟他拍拖是家里的意思。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人开始还人摸狗样的,讨得我们全家都喜欢,可后来每次见面都动手动脚,急着上床,终于把我惹翻了,踢了他一脚跟他掰了。我爸妈虽然想我嫁得好,可也不想给我找个色鬼老公以后让我受委屈,所以也就算了。总之,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跟那个吉他手好过。这种事是要跟喜欢的人做,感觉才会好。”
“那你现在还喜欢那个吉他手吗?”我同情地问她。
她想了想,摇摇头:“已经不了。我跟他注定没法在一起的,我要是老还让自己陷在里面,我这辈子就没法过了。我喜欢过他,当时的感觉很美好,那就够了。我们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我以后要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他身边也是不缺女人的。他现在即使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特别的感觉了。”
曾经美好就够了么?可我连曾经的美好都不曾有过。
梦里长安(云深)
下午Olivia要拽着我和她一起去看赛车。我因为昨晚没睡好,想在卧室里补补觉,就婉言谢绝,让Olivia自己去了。
午睡起来已是下午三点,我精神好了许多。陪祖母,公爵夫人,和Olivia的母亲说了会儿话之后,我便由女官陪着在碧泉宫的花园里散步。
刚下过雨,这座始建于两百年前的花园散发着润湿清新的水汽。古老的喷泉中流淌着纤秀的水流,精雕细琢的雕像星星落落地掩映在绿树翠苔间。雕栏玉砌仍是精致美丽的,但也有了深深的时光痕迹。园中旧时载歌载舞的露天圆形大理石剧场里一片寂静,只有一只猫卧在舞台的中央,沉沉地睡着。
这曾经是一座华丽精美的宫殿,如今它依然风姿万千,但却多了美人迟暮的憔悴。
整座碧泉宫建在佛罗伦萨市郊的山上。我在花园中拾级而上,登上整个宫殿的最高处,俯瞰脚下朦朦水雾中的佛罗伦萨。这一幕,多像一年前我在淡淡晨雾中俯瞰城墙下的长安。
我让侍女把“漱玉”从我房间里取来。女官在一棵古树下的石凳上放好了软垫。我抱着“漱玉”,在软垫上坐下,面对着这脚下的十丈软红,启指触弦。
不知是否是因为人在悲伤时更容易有灵感。我从北京回布鲁塞尔后,在愁肠百结之时,居然乐思如泉,便断断续续谱了众多曲目。其中的一首,就是我现在正在弹奏的《长安》。
长安,我永生无法忘怀的一个名字。它曾经历了多少繁华旖旎与战乱离合,每一片屋瓦,每一只青砖上都记载着一个故事。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自己的长安。它是梦想,是思念。发生在那里的每一朵微笑,每一句耳语,每一滴泪,都会成为永恒,化作不灭。
而我心中的长安,它更是我对靖平爱情的梦幻,见证着我的欲言又止和忐忑辗转,也铭刻着我初吻的甜蜜和苦涩。
在长安那晚,我们一起做饭,对坐分食,然后我看他在灯下洗碗。我想像着自己与他是一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夫妻。朦胧的光影里,他看我的眼神仿佛不再当我是孩子。我等待了四年,盼来了这一刻。于是我自欺地想像着,这一刻可以天长地久,但它却如同那一夜的满天繁星,瞬间消失无迹。
那一夜的急雨惊雷将他带到我身边。他抚着我安慰,煦煦和声却盖过了窗外惊天动地的雷电。被他拥在怀里,我没了惧意,但却无法入眠。很快我就要和他相隔万里,我们的生活很难再有交集。没有他的人生,我该怎样继续?
终于,带着我四年日日夜夜的期盼和被他拒绝的恐惧,我将颤抖的唇贴上他。
但是,他只翻了一个身,又沉沉睡去。
这是我的初吻,没有声息,没有回应。就让它成为我记忆的秘密吧,如同我对他的爱情。
指尖在弦上一抹,最后一个乐音腾起,然后飞向脚下的佛罗伦萨,带着一尾绵长的余韵。
一阵清脆的掌声在我身后响起。我与女官都惊异地回头,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正站在远处一株高大的英国玫瑰旁,满面含笑地拍手,见我们瞧见了他,就大大方方走过来。
他很年轻,中等个子,身材匀称,一头金发下是一张英俊又和气的娃娃脸。
当走到近处看清我的面容后,他脸上的笑容一僵,整个人都似乎愣在了那里。
“Ludwig,我说你跑哪儿去了,原来是一个人溜到花园里来了。”Olivia从远处走过来:“咦,Gisèle居然也在这里。太好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Gisèle,这位是奥地利王储Ludwig殿下,我们两家是多年的朋友。”
Ludwig一双柔和好看的灰蓝色眼睛仍带着赞许和惊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Olivia看Ludwig一眼,强忍了笑,继续一本正经地说:“而这位让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美女,就是我的堂妹,比利时公主Gisèle殿下。”
Ludwig脸上微红,赶紧收回了停在我身上的目光,向我躬身行礼:“很高兴认识你,Gisèle公主。”
我也向他屈膝还礼:“见到王储,我也很高兴。”
他应该比我大上两三岁,身份显赫,但却丝毫没有预想中的拿腔拿调。我从未见过这个圈子里的成年男子脸红,但他此时的窘态并不让人反感,倒是有些像个偷吃糖果又被人捉住的孩子,有些纯真的意味在里面。Olivia以前跟我提起过他,说他难得地率真诚恳,是她的好友。看来所言不假,我对他顿时生了些亲切。
“公主刚才弹的是什么乐器?那样优美,我从没听过。”他饶有兴趣地问。
“这是种已经有一千五百年历史的中国乐器,叫琵琶。”我回答。
“中国人一千五百年前就已经拥有了这样精美的乐器,相比之下西方人太可怜了。”他的感叹带着种纯真的孩子气,让人听来觉得是发自于心。
“其实不只是音乐,中国的绘画,书法,文学,和其它艺术也是很早就已经起源,
经过几千年的传承锤炼,非常精深博大,隽永优美。”我略带自豪地说。
他认真点头说:“这我能想象得出来,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就给我这样的感觉。它叫什么名字?是那位作曲家的作品?”
我微微一笑:“刚才那首是我自己胡乱写的,曲名叫《长安》。长安是中国唐代的都城,也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极尽繁盛华美。”
“你的琴声告诉我,那座城市还有很多动人的传说,甚至悲伤的故事在里面,对不对?”他灰色的眼睛看着我,真挚而纯净。
我一惊,心中一片酸涩漫开,不由略蹙了眉尖,下一刻又忙垂了眼帘掩饰失态。略略平缓后,才抬起眼睫朝他微笑着缓缓点头:“有很多。”
他看着我,竟仿佛已失神。
一阵轻风吹过,拂落了树叶上的积雨,一滴滴落在他面上。
但他却似乎全无知觉,只专注地看着我,轻声说:“感谢你今天让我听到这样的音乐。我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美存在着。”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童鞋们,偶的公婆从中国来看偶和老公,所以从明天开始要陪他们出去玩四天。没法写文了。对不起大家了。估计六天以后能有新的一章发上来。
祝大家圣诞快乐!:D
祖母的爱情(云深)
Ludwig长我两岁,是奥地利王位继承人。他与Olivia从小相识,这次是路过佛罗伦萨,顺便来探望手术后的公爵夫人。他原本打算只停留一天,然后前往西班牙。公爵一家劝他多住几日,他便毫不推辞地答应了。
Ludwig坦诚率真,诙谐活跃,丝毫没有贵族子弟常见的虚伪与恶习。他尤其喜欢音乐,因此与我也聊得投缘。常一曲接一曲地听我弹琵琶,又跟我探讨东西方音乐的不同与相通,听我讲中国的文化,又要我教他写汉字。
我们三人常一起在佛罗伦萨各处古老的景点游玩,一同去听歌剧,或者逛博物馆。这样的相处轻松而惬意。
一天夜里,我们外出玩得太晚,回到碧泉宫是已是近午夜了。我刚准备洗漱就寝,祖母突然走进了我的房间。
“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吗,奶奶?”我有些诧异。
她走过来,拉了我的手在沙发上坐下:“今晚奶奶没什么睡意,大概下午茶喝得多了些。你陪奶奶聊会儿天。”
“大夫不是说您不能喝带咖啡因的饮料吗?您怎么又不听了?”我有点埋怨她。奶奶有高血压,医生禁止她摄入咖啡因,可奶奶有时忍不住了也偷偷喝两口咖啡,所以女官和侍女都总得管着她。人老了有时也跟小孩子差不多,连高贵的皇太后也不例外。
奶奶宠溺地一笑:“好啦,Gisèle大夫,我下次记住就是了。说说看你们今晚都去哪儿了?”我真喜欢她现在慈祥平易的普通祖母样子,而不是在群臣政要面前强硬威严的太后。
“我们去听了歌剧《蝴蝶夫人》,然后去了一家叫Pinchiorri的餐馆吃饭,最后去许愿池边走了走。”
“玩得很开心是不是?” 祖母意味深长地一笑。
“奶奶,对不起,我回来太晚了。”我心里有些不安,毕竟我从未如此晚归过。
祖母慈爱地掠掠我额前的刘海:“别担心,奶奶不怪你。你最懂事,知道分寸的,更何况还有合适的人陪在身边,我自然放心。”
合适的人?奶奶在暗示什么?
祖母的双手抚上我的面颊,深深地看着我:“Gisèle,上帝过早地召去了你的父母,但却给了你补偿。那就是你空前绝后的美貌和气质。你还小,或许并不知道你有让男人为你发疯的能力。你要好好地利用,不要错过最好的机会。”
“您的话我听不明白。”我垂下眼帘佯装糊涂,但心中已经很清楚祖母在暗示什么了。
祖母笑着靠在沙发背上:“Ludwig在这儿已经住了一周多了。他父亲这次让他去西班牙是有要紧事要办,可他一直拖着不走。你觉得他这么做是为了陪伴一个七八十岁的生病老太太吗?或者是为了从小就跟他熟得像兄妹一样的Olivia?”
Ludwig对我明显的倾慕与殷勤,大概周围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乖孩子,你不想做奥地利皇后吗?”祖母微笑着问我。
我大惊失色:“奶奶,您不觉得我现在就谈婚论嫁还太早吗?”
“我不是说现在,你是还太小了些。我只是想提醒你,像Ludwig这样的人选不要轻易错过。他的家族渊源古老并且掌握着庞大的财富,而他是唯一的继承人。他会成一个尊贵而富有的帝王,而同时也会是一个好丈夫。嫁给他,你会很幸福。”
我慌了,拼命向祖母摇头:“Ludwig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可我并不爱他。”
祖母仿佛叹了一声,但又轻不可闻:“Gisèle,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听奶奶的话,爱情对我和你这样的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品。你未来的婚姻必须考虑它是否对家族有利,是否跟你门第匹配,是否能保证你的孩子承袭王位。而爱情,只能放在最后一位。如果你的丈夫能做到尊重关心你,而又没有别的情妇,那你就已经足够幸运。更何况,我看得出来Ludwig很爱你。你知道有多少其她的欧洲公主或者贵族女子在羡慕你?”
我哀伤地看着祖母,她十九岁嫁给我祖父,从此风雨几十年,两人却始终没有爱情。我的祖父从来就羸弱优柔,并且风流不断。祖母几乎是独自支撑着这个历经灾难和打击的古老家族度过重重难关,而同时还要平静地面对我祖父和他众多情妇的纠缠。她实在是一个坚强聪慧的人,比我的祖父更有决断。她支撑到现在,其间有多少艰辛和压力。
“奶奶,您真正爱过一个人吗?”我轻声问。
她淡笑着垂下眼帘,再抬起时,眸中竟有我从未在她眼里见过的盈盈柔波:“Gisèle,奶奶也年轻过。”
然后是沉默。
床前的落地窗外,月朗星稀,夏花正馥。祖母的目光久久地投向窗外,仿佛融融夜色的另一端,便是她穿过荏苒光阴的如花的青春。
祖母的声音缓缓响起来:“那年我十七岁,刚好跟你现在是一样的年龄,也还没出嫁。有一天我父亲把一名穿着武官制服的青年带到我面前,说他是我家里新来的武官,以后会充当我和Adeline的骑术教练。他个子高高的,非常英俊,很恭敬地对我鞠躬行礼。当他抬头时,一双碧蓝的眼睛居然大胆地看着我。这让我恼火又心慌。我和Adeline每周跟他上两次骑术课,他骑马的样子帅极了,就像雕像一样漂亮。他对我比对Adeline更多了一种温柔,而他看我的眼睛也有隐隐的缠绵在里面。每次他揽着我的腰扶我上马,或者碰到我的手时,我都会脸红,而且身上还会有些哆嗦。我满脑子里都是他的影子,每天都盼着下一堂骑术课。有次我从马上摔下来,他把我一路从马场抱回家。那是我一生里最快乐的一天。”
幽幽的灯光下,祖母历经岁月却依然美丽的面目温柔而神往,唇边竟有一丝如水的软软笑意。
祖母年轻时是出名的美女。我想象着十七岁的她与那位英俊潇洒的武官并肩同骑的情形。那该是怎样一幅美丽的图景。
祖母继续讲道:“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嫁给了他,在一起快乐地生活。但醒来时,我坐在黑暗里,告诉自己,这是绝无可能的。我是Orlèans家的公爵小姐,这个家族声名显赫,但实际上已经捉襟见肘,整个家族需要与欧洲强势富有的皇族联姻,才能渡过难关。而作为长女,我责无旁贷。但他只是无财无势的平民。我把自己在卧室里关了三天,大家都以为我病了。走出房门后,我对父亲说,我摔了一跤,害怕了,不想再学骑马了。”
在极度的惊愕里,我喃喃地问“您就不再跟他见面了吗?”
祖母平静地回答:“也见的。偶尔,他陪我父亲击剑或者骑马回来,我会跟他打个照面。但我面上对他冷冷的,完全当他是个普通下人。就这样,我眼睁睁看着他注视我的目光从倾慕变成失落,最后成了平淡和漠然。他只在我家里待了一年,等到我十八岁跟比利时王子,也就是你爷爷,订婚的时候,他申请去了军队,从此就再没了音信。他走的那天,我没去跟他道别,只是在他常去的马厩里坐了一晚上。然后我对自己说,好了,你可以彻底断念安心了。”
“从那以后,您有再想起过他吗?”我的鼻子已有些隐隐犯酸。
她淡淡一笑:“很少了。我一直很忙,要替你爷爷操持内政外务,要教养你父亲和叔叔,还要替娘家的一堆麻烦事出力,我留给自己的时间很少。但是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也还会想起他。想象他娶了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子,生了多少孩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仕途顺不顺利。反正是一些没有边际的胡想。”
我脸上痒痒的,大概是泪水吧。祖母从来就说婚姻要服从家族利益,而爱情是奢侈品。她这样教育我父亲,也这样教育我。我过去总认为她会这样说,是因为她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爱情,因此并不懂得爱情的狂热与可贵。但我现在才知道被人称为铁血皇后的祖母的人生里,竟有过这样一段伤情。
祖母怜惜地擦着我颊上的泪水,柔声说:“Gisèle,现在比利时皇室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清楚。如果能和Ludwig联姻,无论从财势还是门第上都会是最大的帮助。因此即使你现在还对Ludwig没有感觉,也千万不要贸然就拒绝了他。据我所知Ludwig家里也不想让他太早就把终身大事定下来,所以他尽管喜欢你,可能也不会贸然地跟你提婚姻的事,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自己还没心理准备。Gisèle,你是奶奶最宝贝的孩子,奶奶希望你幸福,你也一定会的,因为至少Ludwig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偶回来了。从现在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希望大家都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圣诞。
我以前提过,这个皇后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在这章里就写给大家看了。
云深是皇后眼里的乖宝宝,既要让她幸福又可以让皇室得利- 皇后是早就为云深在作安排了。
璧人成双(云深)
第二天面对Ludwig时,我突然别扭起来,甚至有点心惊肉跳,生怕他说些我怕听的话。但还好,他一如既往地快乐开朗,虽然偶尔避过众人时他深深看我的眼神仍让我不安。
我们从乌菲兹美术馆出来时,已近黄昏了。Ludwig本提议去吃晚饭,但意大利的餐馆从晚上七点才开始营业,我们就沿着阿诺河闲逛,一面看风景,一面品评在美术馆中看到的画作。
沿河一路铺着古旧的石板,两岸的建筑也都是典雅精致的文艺复兴风格,少有在罗马常见的各种高大的立柱,因此没有那种让人屏息的强势。
那座有名的旧桥(Pont Vecchio)上,各家金店正在纷纷打烊。而桥下古老的阿诺河在柔和的斜阳里带着它一如既往的温静,脉脉地流过。天光将尽,对于完成了一天辛劳之后的人们,有一个温暖的家在等着他们。
刚才在美术馆里,我们遇到了一队日本旅行团。一群矮小的老先生老太太站在Botticelli的那幅《维纳斯的诞生》面前,在导游慷慨激昂的日语讲述下,纷纷张圆了嘴,捣蒜一样地不停点头,一面用日语夸张地称赞,让人看着忍不住笑。现在Ludwig就在我们面前模仿着他们的神情,学得惟妙惟肖,让我和Olivia几乎笑出了眼泪。
我们一路说说笑笑,走到了旧桥。Olivia说饿了,我们就踱进河边一家甜品店,稍微吃些餐前点心垫一垫。
店不大但很干净,柜台里摆了些小烤点,巧克力糖,和冰淇淋,旁边是一座正在呼呼作响的咖啡机。我们三个坐在靠窗的一张小圆桌旁,几个便衣的侍卫也隔了两张桌子坐在离我们不远处。
“Gisèle你想吃什么?”Ludwig殷勤地问我。
“我还不饿,只是有些渴。”我摇摇头。
“那你想喝什么?”他再问。
“绿茶,但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我去替你要。”Ludwig兴冲冲站起来。
Olivia用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Ludwig:“喂,Ludwig,最先喊饿的人是我,你怎么不先问问我?”
Ludwig马上满脸堆笑地对她说:“我还不知道你么?还不就是一只cannoli点心再加一杯latte macchiato,而且要加双份的糖,对不对?”
“算你聪明。”Olivia笑着点头,等Ludwig走到柜台前跟老板点东西的时候,她马上凑到我耳边小声说:“Gisèle,Ludwig这家伙对你动真格的啦!”
我吓得差点要去捂她的嘴:“你快别胡说,别人会听见的。”
Olivia浓眉一扬,压低声音对我说:“我才没胡说。我从生下来就认识Ludwig了,他什么样的性格我还不清楚么?他是他家里唯一的儿子,从小就被他奶奶,他妈,还有三个姐姐包围着长大,所以平时他总说女人烦,跟我亲近也是因为我没那么多婆婆妈妈,像他兄弟。可是他对你就不同了,我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殷勤过,你说的话他简直当圣旨一样。你每次转过身去的时候,Ludwig的眼睛都直盯着你看,简直太花痴啦……”
这时Ludwig用托盘端着一堆杯杯盘盘回来了,我慌得直踩Olivia的脚,她马上闭嘴。
“小姐们,你们的茶点齐了。”Ludwig笑呵呵地把托盘放在桌上,然后把一杯热茶小心地放在我面前:“Gisèle,他这里只有这种袋泡绿茶,你喝不喝得惯?要是不行,我再去别家给你买。”
Olivia端起咖啡杯挡住脸,然后使劲朝我眨眼睛。
我的耳根已经发烫,连忙对Ludwig说:“多谢你了,这茶很香,我肯定喜欢。”
Ludwig一听,双目晶亮地看着我,满脸欣喜温柔的笑。
我只得低头喝茶,掩饰尴尬。
茶是绿茶,但似乎是日本的煎茶,没有中国龙井的鲜醇。我最爱喝的是用西湖龙井制成的茉莉或者玫瑰茶。飘雪样的小巧花朵在青瓷的茶盏中半浮半落,只小小的一盏,就可溢得满室的幽馥,轻嘬一口后,更是满齿的余香。
茉莉茶,北京,书房,他……
我赶紧打住,不敢再想下去。
“Gisèle,这说的是不是你那个舅舅李靖平?”Ludwig冷不防的一句惊得我手中的茶杯几乎要落到桌上。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店里正对我们的墙上架着一台电视,主持人正在播报新闻:“作为医学界权威学府的瑞典医学院今天下午在Honorary大厅里举行了新任院长的就职仪式。而这位新任院长就是曾获得Nobel医学奖,年仅三十岁的中国人李靖平。这是瑞典医学院自1810年成立以来的首位非瑞典籍的院长。作为一名中国人,李靖平以他卓越的医学成就和出众的领导才能当选。下面就是就职仪式上的一些片断……”
镜头一转,已是瑞典医学院金碧辉煌的Honorary大厅。台下坐满穿着清一色黑礼服和白领结的学者政要和他们盛装的女眷。而主席台上,站着一个杨树般挺拔高大的亚裔男子。
他挺逸的剑眉下一双修长的凤目里,满是笃定与自信的光采,而略薄好看的唇边则含着平易的微笑。他与众男子的装束相似,也是一身合体的黑色燕尾礼服,白色丝绸的高桩领衬衣和马甲,颈下一只白色的一字窄领结。但他微笑着沉稳自若地站在那里,还未开口,就已像是一个引领众生的帝王。
“这就是你那个舅舅?我的上帝,你从没告诉过我他看起来这么年轻,这么帅!”Olivia在我身旁大呼小叫。
很久以来,我都不敢看和听关于他的一切报道和消息。但他还是避无可避地频繁地被人提及- 他的成就,他的财富,他的风仪,以及他与Matilda公主的种种传闻。而现在,时隔一年,他的影像又出现在我眼前。
他如此风华如玉,神清气朗,想必是过得幸福而充实。我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的最后一丝纷扰的余痕,大概已经消失殆尽了。
电视里的他庄重地举起右手,用瑞典语宣誓,然后用英语发表就职演说。他演说的结束语是:“能够当选是我的荣幸,我也清楚自己将会面对的压力和挑战。两千年前,我的祖先就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修筑了长城,直到今天它仍巍然屹立。而作为子孙后代的我,绝不会愧对他们。”
Ludwig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一边佩服地说:“他这篇演讲太精彩了,简短精炼,强劲沉稳,又有很强的号召和凝聚性。怪不得他能当选。这演讲辞会是他自己写的吗?”
“应该是的,这很像他行文的风格。”我下意识地回答。
靖平被人群包围着,接受人们潮水一般的祝贺。在一群身材魁梧的北欧人当中,他仍然显得那么挺拔伟岸,风仪卓绝。
这时一位头戴珠冕,身着佩有勋带的淡蓝宫廷礼服的女子出现在他身旁。
她有着典型的维京美女高挑匀称的身材,颜色纯正的金发雪肤,和深邃完美的轮廓,高贵而矜持。一双漂亮的淡绿色眼睛,流动着咄咄逼人的明艳和聪慧的光彩。
新闻主播的画外音响了起来:“现在站在李靖平身旁的就是瑞典公主Matilda殿下。她按照传统作为瑞典皇室的代表,会在稍后的晚宴上坐在李靖平的身旁。Matilda公主拥有瑞典医学院授予的医学硕士学位,并在学院就任组委会委员,平时与李靖平有非常密切的工作联系。甚至有谣传说,他们两人已经秘密订婚……”
Olivia赶忙问Ludwig:“这是真的吗?Ludwig你不是跟这个Matilda是亲戚吗?你总该知道吧。”
Ludwig回答:“我跟Matilda只是远亲,小时候在一起玩过,长大了见面就不多,所以她的事我也不是太清楚。Matilda长得美,从小就比男孩子还聪明,可对人一直冷得象块冰。我碰到这种女人跑还来不及,可偏偏追她的男人还挺多。”
Olivia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看来男人不但犯贱,还喜欢受虐。”
Ludwig继续说:“我从没见过Matilda对哪个男人像刚才对Gisèle的舅舅那样温柔地笑过,简直都不像她了。所以我猜他们一定是有戏。”
电视里,Matilda站在靖平身边,传递着她的支持,分享着他的荣耀。两个人都是一样的长身如玉,俊美非凡,的确是一对天设地造的璧人。连摄像的镜头也长久地定格在他们身上,舍不得挪开。
我坐在屏幕前,只感到心死的哀绝。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这台戏的主角配角都在后台化好装,站好位。只等大灯一开,幕布一拉 – 上场!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顺心,多吃多睡多玩,新的一年里桃花运财运事业运(反正想什么运来什么运)- 鸿运当头!
门当户对的婚姻 (云深)
Ludwig在碧泉宫整整住了三个星期,最后在他家人的催促下才不得不启程前往西班牙。临别时他依依不舍,几次对我欲言又止,但终是没能开口。我松了一口大气,只要他一天不开口,我就不用面对来自家中长辈的压力,就还能跟他自在地做朋友。
回到布鲁塞尔后,宫里迎来了远道的客人 – 一位叫Alexandra的希腊伯爵小姐。她是祖母为我的堂哥Bernard王储选中的王妃。当Bernard在若干年后从他父亲,现任国王Félix二世手中接过权杖时,Alexandra就会成为比利时的下一任皇后。
Alexandra容貌姣好,安静腼腆。她的家族只是希腊的普通贵族,并无皇室血统,但他们世代经营造船业,拥有数目庞大的资产。我的家族顶着倨傲尊贵的Marie王族的光环,但名下却没有太多产业,主要靠国民缴纳的税款做主要收入来源。王室需要通过联姻来得到一份坚实的经济支持。而对Alexandra的家人来说,从自己的家族里能走出一位未来的比利时皇后,这一点也足以让他们在这个视阶层如性命的蓝血阶级里扬眉吐气。
这是一桩门第般配,互有裨益,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婚姻。而且皇室也需要一场完美的婚礼来赢得和巩固民心。于是,在双方家长的合议下,Alexandra和只见过两面的Bernard定了婚。
如今Alexandra在父母的陪同下从希腊来到布鲁塞尔,接受由我祖母亲自监督的,长达几个月的各种有关宫廷礼仪,举止言谈,和公众演说的严格训练。因为四个月后,她将要以一个太子妃的风仪和举止,在所有比利时人的关注中,出现在她与Bernard的婚礼上。
我与Alexandra在此之前从不相识,但她所有的女性亲属和好友都因为等级不够而不能担当婚礼的伴娘,这个角色就落到了我身上。我的责任是熟记婚礼的每一个细节,在婚礼上随时提醒和帮助Alexandra,确保对宫廷礼仪并不熟悉的她不出纰漏。
两周之后Alexandra的父母启程回到希腊,留下她在布鲁塞尔宫里继续接受训练,直到婚礼。一天夜里,我发现Alexandra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哭泣。现在她孤身一人在这规矩森严的陌生宫廷里,要面对成为未来皇后的繁重训练和强大压力,而她和Bernard之间也还并没有产生强烈的爱情。
她的孤寂无助让我不忍,于是决定尽我所能帮助她。
我尽量在课余的时间里陪伴Alexandra。比利时王室遵循的是传统的法国宫廷礼仪,繁琐而森严。要她在短时间内学会所有东西,压力非常大。我倾听她的沮丧,惶惑,思乡,和对Bernard渐生的好感。我给她安慰,鼓励,甚至打趣。我们慢慢成了朋友,她的训练也渐入佳境。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Bernard温和善良,为人正派,从无他父亲Félix二世的风流挥霍,也不像他弟弟Pierre浪荡不羁。他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王位继承人,是比利时人的希望,也是这宫里和我谈话最投机的人和亲厚的兄长。
这宫廷里伤心的故事已有了太多,但愿他们两人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终于,距婚礼的日子只剩下两周。请柬已于两个月前送给了Marie王族的皇亲贵胄和欧洲其他各王室。唯一受到邀请的一位亚洲人,是靖平。
但他很快回信,以新上任医学院院长,工作太忙无法抽身为由,婉拒了邀请。就像他这一年来婉拒其它来自布鲁塞尔宫的邀请一样。
看来我在他心里,真的是像细尘一样,轻忽微茫了。或许他不来更好吧。
所幸我的日程活动安排得很满,让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伤怀。我要继续音乐学院的课程,要陪伴Alexandra,还要扮演好我在这次婚礼上的伴娘角色。
Ludwig常写信给我,在大谈对艺术的心得体会的同时,也很隐讳地表达着爱意。我只装作看不懂,礼貌规矩地回信过去,希望他能领会我对他无意。
婚礼前的一周,比利时国家大剧院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演出,以迎接即将到来的皇室婚礼。我因为和教授讨论音乐曲式上的一些问题,回宫时间太晚。等我梳洗换装,和我的女官匆匆赶到剧院时,演出已经进行了一半。
我走进祖母的包厢里,向她行礼并吻过她的脸后,在她身旁坐下。我侧目凝视她,剧院幽暗的灯光里,祖母的轮廓依旧美丽,但曾经的一头秀发竟已全部苍白。
我的祖父自从我父亲去世后便卧床至今,接着又是我叔叔的私生子曝光和我堂哥Pierre召妓的丑闻。我年迈的祖母却坚强地一一面对,镇定地出谋划策,并及时地安排了Alexandra和Bernard的婚姻,把王室的负面形象减到最低。这其中的操劳和累心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更何况她已年近古稀。
祖母微笑着转过脸看着我:“怎么啦,Gisèle?不喜欢演出吗?”
我深深地看着她,突然鼻子发酸,答非所问地说:“奶奶,我爱您。”
她像一个平凡祖母一样慈爱地微笑着,伸手抚抚我的脸:“乖孩子,我也爱你。我们先看演出,好吗?”
全家都在这里,只除了我的二堂哥Pierre – 他因为召妓丑闻被我的祖母断然送入军营服役。
正对舞台的主包厢里坐着我的叔叔Félix二世和他的妻子Isabelle皇后。他们各自看着演出,相互不说一句话。他们常年不合已是公开的秘密,各自也有自己的情人,而在我叔叔的私生子曝光之后,Isabelle皇后觉得面上无光,便经常在宫中与Félix叔叔大吵大闹,两人一起外出时也形同陌路。比利时的国民早已不满这个关系混乱的第一家庭。人们期盼着下一任继位的君主,Bernard,会有一个和睦典范的家庭。
Alexandra和Bernard坐在我们对面的包厢里。这是她在婚礼前第一次以未来王储妃的身份亮相,这对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带着一顶嵌绿宝石和珍珠的王冠以及配套的项链和耳环,装扮得非常隆重美丽,和英俊帅气的Bernard坐在一起,像一对金童玉女。这是整个皇族的希望,我不由得佩服我祖母的眼光。
我看见Alexandra的手一直被Bernard轻轻握住,放在他膝上。他们相爱了吗?我惊喜着,朝对面的Alexandra轻轻扬起下颌,微微调侃而问询地一笑。
她看见了,红了脸,但仍保持了端庄优美的坐姿,只微微垂了眼帘,再抬起来,几乎不被旁人察觉地向我轻轻一嗔。看来祖母和宫里的女官把她调教得很成功,再过两年,她会是一个完美典范的皇后。
为了不抢Alexandra的风头,我今晚的装扮很简单。一袭白色露肩的曳地丝绸晚礼服,一双同质地,没有任何蕾丝装饰的黑色长手套,和一顶小巧的玫瑰钻石冠,再无它饰。
这顶小王冠是当年的法国皇后Marie An-toinette与路易十六结婚时,她父母赠送的结婚礼物,也是我祖母当年的陪嫁。在我十七岁生日时,她送给了我。这是我所有王冠里最喜爱的一顶。没有硕大的珠宝累赘地堆砌,只用白色的钻石嵌成一朵朵大大小小的玫瑰,在一根简洁的白金头箍上,闪着灵动柔和的光晕,错落有致地排开。
台上演唱歌剧的演员谢幕后,灯光全熄。接着,一柱淡紫色的孤光灯投在舞台中央,一个穿着黑衣的灰发清瘦男人挎着一把吉它站在那里。我定睛一看,是Sting。这次的演出居然有Sting!
他拨动琴弦,清澈忧郁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泻而下。然后我听见他唱:
“He deals the cards as a meditation
And those he plays never suspect
He doesn't play for the money he wins
He doesn't play for respect……”
是那首《Shape of My Heart》。
记忆,我那倾尽全力要逃开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将我没顶。
Shape of My Heart(云深)
我抖索着站起来,面对祖母惊异的目光,尽量平静地说:“我去休息室整理一下妆容。”然后逃一样地离开。
我无法再看,无法再听。
“请在外面等我。”我匆匆吩咐一声尾随我的女官,独自进了休息室。
我关上了门,但却关不住Sting的歌声,更关不住我的记忆。
一年前在楼兰的那个夜晚,我伏在靖平宽厚温暖的背上,听他唱同样的歌曲。他的嗓音和Sting极像,深沉而磁性,穿透中国西北荒凉的夜色,穿透我的心。他歌声里的忧郁让我心疼流泪,他声音里的深情让我以为他对我或许有爱情。
这一年来,我不敢听任何Sting的歌曲,因为害怕这会让我崩溃的记忆。但无论我怎样努力,却仍逃不开它,就像我无论怎样让自己忙碌,告诉自己该死心,甚至强迫自己去恨他,却仍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心。
我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布鲁塞尔如水的夜色和华灯,数着自己的泪水,一滴,一滴,直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我怕女官心疑,勉强说了一句。
门外边一片安静。
良久,我静立在窗前不动,却感到仿佛有一束热热的光投在我露在礼服外的背颈上,灼得我不安,心惊。
我缓缓回头,然后惊得手脚僵麻。
我的上帝!是他!是靖平!
他穿着一身宝珠灰色的晚礼服,安静地站在门边,而我眼中的泪让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带着满脸的泪僵立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向我走近。
他在我身前停下,递给我一块手帕。我下意识地接过来,去擦脸上的泪水。
手帕上是他身上特有的,我所熟悉的草木般的清朗体味。这不是梦!真的是他!我的泪水更疯狂地涌出来,我只能垂下双眼,用手帕捂住脸,像要堵住自己会随时决堤的情感。
我头顶的声音叹了一声,缓缓说道:“云深,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我惊异地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他。他说对不起,因为这整整一年都不来看我吗?还是因为……。
他深深看着我,眼底一片深切的痛惜。他似乎咬咬牙,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云深,其实我……”
他的话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我忙朝他退开两步站好,擦干眼泪,整整衣服,尽量平静地开口:“进来。”
我的祖母走进来,见了我哭红的眼睛,一脸的惊异,忙过来握了我的双手,关切地问:“怎么哭了Gisèle?你不舒服吗?”
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身旁的靖平已替我答道:“太后陛下,是我的错。我太久不来看Gisèle,惹她伤心了。”
这时一个悦耳的声音从祖母身旁响起:“这也不能怪靖平。他这一年特别忙,有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
我并未觉察和祖母一同进来的还有另一个人,便抬眼看去。
一个金发碧眼,长身雪肤的盛妆女子,正风姿绰约地站在我祖母,不,应该说是靖平的身旁- 那是瑞典公主Matilda。
她怎么来了?
和靖平一起来的吗?
是作为他的女伴来的吗?
我尽力压制住心里的翻江倒海,向她微微颔首。
她微笑着还礼以后,开口道:“我早听靖平提过他有个漂亮的小外甥女,Ludwig也跟我说比利时的小公主美丽得不像凡人。今天一见,Gisèle公主的美貌的确是名不虚传,连哭的时候都那么美。”
他跟她提我吗?只说我是他外甥女吗?
祖母微笑着和Matilda公主客套:“还是Matilda公主厉害。我们请了靖平一年都请不动,你这么轻易地就能把他拉来。”
原来如此。他是为了她来的,不是为我。
“我最近恰好有了一个空档时间,就赶过来了。”靖平说。
Matilda公主接口道:“本来这次是由我哥哥和嫂子代表瑞典王室出席的。但他们有事临时改了计划,就由我替他们来了。正好靖平也在斯德哥尔摩,我就和他顺路一起来了。”
他们果然是一起来的。我强撑着自己站稳,垂下眼睛,不再看他们。
“我们回去看演出吧。”祖母微笑着转身向外走。我移动着僵硬的腿,机械地向前迈步,却一脚踩在我的裙边上,身体一斜向一旁倒去。
“云深!小心!”一双有力的手臂托住我的腰,让我没有摔到地上。我像被火烫了一样,慌乱地推开靖平,站起来,向祖母急步逃过去。
我听见Matilda公主的声音在我身后问:“靖平,你刚才叫Gisèle公主什么?”
“那是她的中文名字。”我听见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我们四人都坐在刚才的包厢里,继续看着演出。我双眼紧盯着台上,但演了些什么,我一概不知。
靖平穿着一套宝珠灰色的燕尾服和笔挺的长裤,浅灰色半高翼领衬衣和腹扣马甲。宝珠灰本来是一种优雅矜持到有些倨傲的颜色,但他没有选择传统的蝴蝶领结,而是用一条比外套颜色略深的灰色丝巾在领下宽松地系了一个阿斯科特节,从而保持了这一套华服的庄重典雅,又增加了亲切的随意,让人仰慕赞叹,又不拒人千里。非常出彩的搭配。
一年的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仍然温雅沉稳,风仪卓绝。
坐在他身旁正在和他说话的Matilda公主今晚穿着一件深灰色无袖的深V领,鱼尾贴身长晚礼服,高高挽起的淡金色头发上,带着一顶镶嵌着硕大梨形钻石的山形王冠和相配的长耳环,雍容艳丽,却丝毫没有给人在佩戴大型饰物时常会产生的落俗感。
她本人比照片和屏幕上更漂亮,一双冰绿的眼睛深邃美丽,让人心折,又不太敢亲近。但这双眼睛在看着靖平时,却是充满温情和爱意的。她身体修长苗条,大概有一百七十五厘米,站在一米八七的靖平身边,相得益彰。而我仍然是只有一百六十五厘米的身高,站在他身边,仍像个孩子。
他们在和祖母交谈着,间或会问我一些问题,无非是我的学业和生活,我都尽量不失礼地简短地回答过去,然后装做认真看演出的样子,逃避和他们的交谈,特别是靖平。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对不起大家- 这次更新得晚了。主要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忙- 昨天偶在连续工作了十四个小时以后(其间只吃了一片pizza),终于把差交出去了。
酒会上的较劲(云深)
好不容易挨到演出结束,全体皇室成员和部分受到邀请的宾客移驾到宫里的维多利亚厅,出席为欢迎各国王室代表而举行的酒会。
水晶灯柔和的光下,维多利亚厅被四处放置的鲜花,织锦,和古董装典得高贵华丽。满眼是交错的花影杯光和华族贵妇颈上发间的闪亮珠宝,充耳是皇亲国戚的谈笑低语。
靖平身旁总是围着一群又一群的人,向他问好,争着和他攀谈。他用流利的英文,法文,和德文与人们寒暄。他站在那里,优雅沉稳,自如笃定,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帝王。有时他会一面微笑着和人搭话,一面用灵动的目光让人不易察觉地飞快地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这时,Matilda公主便会意地走过来,站在他身边,微笑着加入他们的谈话。他们真地是心有灵犀。
我灰心地躲到角落里绛红织金的落地窗帘后面,藉着厚重层叠的织物躲过众人的视线。我不再想和任何人交谈应酬,也不再想被任何人注意。
这时我身旁不远处两个男人的谈话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人是谁?这样嚣张?”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Armand,卢森堡大公的小儿子。
“嚣张?他可是站在那里,半天了一动没动。”这听起来像是Angladi侯爵。
“那他到底是谁?每个人都想跟他说话似的。” Armand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我说Armand, 你平时少注意些女人和赛马,就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李靖平。”
“是他呀!那个卖药的。”
“这就说错了!你可以称那些靠卖药起家的暴发户为买药的,不管他们多有钱。李靖平可是正经皇族亲王出生。他靠自己的能耐拿了Nobel奖,现在又是瑞典医学院院长。他卖的药可全是他自己的专利。他的钱只怕比你我全家加起来的还多。所以这药贩子的名头是安不到他身上的。” Angladi侯爵听上去对靖平挺有好感。
“看他那样子像是个乏味的人!” Armand有些悻悻地说。
“我看不见得。女人们可是很喜欢他。我说你是不是妒嫉了?” Angladi侯爵低声笑起来。
这时候,Olivia从我身旁走过,发现了我,正要惊奇地开口,我忙将一根食指放到唇前,示意她噤声。她看看近旁的Armand和Angladi侯爵,会意地朝我轻轻点头,然后和我悄悄地走开,躲到一座巨型古董座钟的后面。
“你是怕被Armand看见又来纠缠你吗?”她同情地问。
我点点头。
“这花花公子真讨厌,像苍蝇似地围着你。他是那些追你的人里我最不喜欢的一个。Ludwig就比他好太多了。” Olivia低声嘟囔着, 然后她兴趣盎然地问我:“那个正被另一帮苍蝇围着的帅哥就是你那个著名的舅舅,对不对?”
“对。”我有点无精打采地回答,抬眼看去,靖平身边的人换了一拨,但仍围着他。
“我的上帝,他可真英俊,像阿波罗神一样。你确定他有三十岁吗?怎么看起来只像二十四五。他的气度可真像个皇帝。以前怎么很少听你提过他?”
“没什么好提的吧。”我心慌意乱地掩饰着。
“看来以后我要少看足球和电影杂志,多看医学刊物了。待会儿给我引见一下吧。”她对我眨眨媚气的眼睛。
我无可奈何地点头。
这时,我注意到Alexandra孤零零地站在各自围成小圈子的人群之间,没有任何人和她说话。Bernard不知去了那里,不在她身边。而祖母和我的叔叔也在忙着应酬别人。
Alexandra本该是今晚的主角,虽然顶着未来王储妃的光环,但她只是希腊的普通贵族出身,并没有皇室血统,在这个自以为是的虚伪圈子里,注定要受到轻慢。而一些本想把女儿也嫁入皇室的高官显爵更是因此对Alexandra妒恨不已,此刻他们正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她出丑闹笑话。
我赶紧拉着Olivia走到Alexandra身旁和她说话,免得她尴尬。Alexandra感激地看着我们,先前已经含了泪的眼睛里有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别理那帮人,等你成了皇后,他们又会回过头来,狗似地巴结你。” Olivia安慰着她,却突然停下了,专注地看着我身后。
我忙回头看去- 是靖平!他礼貌地穿过围在他周围的人们,大步走过来,停在我们身前。
“您好,殿下。请允许我恭喜您。”他微笑着,向Alexandra躬身行礼。
厅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停止了各自的交谈,侧目看过来。
Alexandra还没有正式成为王储妃,因此是没有“殿下”这个称号的。但靖平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称呼她,并对她行着对国王和皇后才用的礼节,这无疑是在维护她的尊严,狠扇那些势利小人的耳光。
靖平,他毕竟还是一个那么温善的人。
Alexandra有些手足无措地回应着:“哦,您太慷慨了。我……我还没……”
靖平温和地接过她有些慌乱的话语:“您太谦虚了。有您这样美丽的妻子,Bernard殿下会很幸福。比利时的国民也会为有您这样一位典雅的储妃,和他们未来君主的母亲而自豪。”
靖平在提醒在场的所有人Alexandra将来的地位和分量。果然,人们开始向Alexandra围过来,并向她祝贺,问好。
这时Bernard也不知从哪儿走回来,站在Alexandra身边轻轻环着她。
靖平和我们悄悄地退到一边。
Olivia满脸赞赏地看着靖平,说:“我想中国人也会为有你这样一个传奇而骄傲吧。”
靖平谦虚地笑笑:“中国人拥有的传奇太多,我还算不上。”
“我叫Olivia,是Gisèle的表姐。” Olivia向靖平伸出一只手。
我微微吃了一惊 – 尽管我已经习惯了Olivia在私下里不讲客套的意大利人直脾气,但在正式场合她仍是礼仪周全的公爵小姐,像这样有悖宫廷礼仪不用他人介绍就自报家门的做法,以前在这样的场合下还从未发生过。一贯挑剔的Olivia对靖平有这样强烈的好感么?看来他真是很招女人喜欢。
“幸会,公爵小姐。”靖平微笑着接住Olivia的手轻轻一握,却并没有吻。
看来他心里装满了Matilda,对别的女子,他连礼节性的碰触都不愿了。
“你知道我?是Gisèle以前跟你提过我吗?” Olivia有些惊喜。
“她常提起你,说你是她小时候最亲近的玩伴。”靖平的笑如同五月的夜风。
“Gisèle小时候很可怜,背着公主的身份,什么好玩的事都不能做。不像我要自由得多。她十二岁以后都是和她父母住在中国你家里吗?你没像别人一样也对她管这管那吧?”
靖平微微侧头,用极柔和温暖的眼睛看着我:“有时也管的。”
他是想起了那些在北京旧时的岁月吗?他的确是疼宠爱惜我的,但却不是我期盼的那种爱。
“我以前觉得Gisèle可怜,现在却很羡慕她。” Olivia看着靖平,意味深长地说。
Olivia,你要是经历了与我同样的从天堂跌到地狱的痛苦,和撕心裂肺的绝望,你还会羡慕吗?
Olivia开始热烈地向靖平谈起她的家族即将筹立的慈善医院,并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些医学上的问题来问他。靖平始终耐心温和地为她做解释。
而我则低垂双目,看着地面,掩饰着心伤。
“你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可以在任何一本医学常识书里找到。我建议你买两本看看。以你的热心和兴趣,会喜欢的。”一个悦耳的女声打断Olivia的话。
我惊愕地抬头- 是Matilda公主。她站到靖平身旁,笑盈盈地对Olivia说,但她那双冰绿色的漂亮眼睛却没有笑意,只是讥讽地,带些轻蔑地直视着Olivia。
Olivia正要发火反击,身旁一个声音打断了这即将开始的争吵:“Gisèle,原来你在这里。害得我好找。”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猜谁来了?
至于Bernard当时为什么不在Alexandra陪着她,我以后会交待。
出游(云深)
我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白色晚礼服的金发青年走到我面前站定- 原来是多日不见的奥地利王储Ludwig。
Ludwig托起我一只手吻了一下,满面笑容地看着我说:“你今晚太美了,看上去就像是从Botticelli的画里走出来的。你只用穿着这件白色的礼服就已经把全场的珠光宝气都压下去了。”
Olivia打趣他道:“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Gisèle的这件衣服正好和你的配成情侣装?”
Ludwig眉毛一扬,一张娃娃脸上喜气洋洋:“说对了。”
我尴尬地一侧头,正好看见身旁靖平的眼睛。他的视线正落在我的手上。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Ludwig握在掌中,便忙抽出来,红了脸。
我还没来得及为Ludwig和靖平作介绍,Matilda就已经大方自然地替我代劳了。我心中一愕,但马上又回过神来 – Matilda本来跟Ludwig就是亲戚,而她更是靖平的恋人,说不定已经是未婚妻。她是靖平最亲近的人,要把靖平介绍给Ludwig,自然该由她来做。
我暗暗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把眼中翻滚的泪潮逼回去。
等靖平和Ludwig礼貌寒暄了几句后,Matilda柔和地对靖平说:“我刚才接到学院里的电话,他们有要紧事和你商量。你看你是不是给他们回个电话?”
靖平抱歉地对我们略一欠身:“对不起,失陪一会儿。”然后匆匆离去。
他转身时目光轻轻向我投过来,我正待去捕捉其中的含义,走在他身边的Matilda,却在此时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我连忙飞快地把脸转到一旁,再看不下去。
“那瑞典女人怎么回事?” Olivia看着他们的背影,恨恨道:“她就差满脸都写着‘这个男人是我的’了。”
“骄傲的Olivia公爵小姐居然吃醋了?” Ludwig开起Olivia的玩笑来:“Matilda可不是个一般的美女。她有脑子,也有决心,要打败她可不容易。”
“那又怎么样?我和她斗定了。看这老女人都有什么招!” Olivia愤愤地白Ludwig一眼。
“Matilda公主才二十七岁,不算老吧。”我垂了眼帘轻声说:“她看起来,跟靖平很般配。” – 最后这一句,我是在劝自己死心。
“Gisèle你怎么回事?居然帮她说话!二十七岁还不老?” Olivia骄傲地挺挺她丰满的胸。她比我大一岁,今年也才十八。
Olivia带着一脸的不屑和挑战接着说:“自从这老女人五年前甩了上任男友,就没听说她和谁约会过。我以为她有毛病,结果是眼光高。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了你舅舅,就乌鱼精一样缠上去。等着瞧吧,她如愿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皇室为所有贵宾安排了一系列活动- 骑马,狩猎,游湖,赏花……。我为了避免和靖平见面,就找了各种理由不参加,可Ludwig也宣布退出一切活动要陪着我。
我要躲着靖平,也要躲Ludwig,就尽量在学校里待的时间长些,一回宫就躲到Alexandra那里去帮她准备婚礼。我对平时一些不大喜欢的活动安排也断然应允,比如出席议会年度开幕仪式,听我叔叔在台上宣读冗长的翌年内阁议程;参加总统夫人的茶会,忍受贵妇名媛间相互攀比炫耀的交谈;甚至出席一个美国富豪用钱买来的爵位授勋仪式,而遭到他儿子的可怕纠缠- 他不停地以一种露骨的方式对我献殷勤,并且在对我行吻手礼时,竟然不顾礼仪地吻在我露在手套外的□手臂上,让我深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戴一双长些的手套。
但和这一切相比,我更怕见到靖平,尤其怕见到他和Matilda在一起。
但每天,有关靖平和Matilda公主的消息还是由Olivia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我:
“今天上午打网球的时候,我假装扭了脚,让靖平把我从场中央抱到场下坐着,还让他帮我脱了鞋子揉脚。你该看看当时那瑞典女人的脸,气得鼻子都歪啦!”
“我今天和靖平说了好久的话!他还问了我一些你的事。结果Matilda居然又跑过来打岔,说是要和他谈工作。你猜靖平跟她说什么?他叫她等一会儿。乐死我了!”
“你舅舅穿骑马装太帅了,你没看到真可惜!但是Matilda的骑马服居然看起来和他的像是情侣装。我不信靖平想和她穿这样的衣服。一定又是那女人搞的鬼!”
“Gisèle,待会儿在花园里有个小酒会。你说我穿什么好?靖平他喜欢什么颜色?”
……
婚礼前的最后一周,万事俱备。为了缓解一对新人在婚前的紧张情绪,一班年轻人决定去意大利乡下修养放松。
我心里是一千个不愿意去,但Alexandra说她跟其他人都不熟,怕应付得不对被人笑话,就苦苦央我陪她一起去。我不忍丢下她,只好答应。
于是,Bernard,Alexandra,靖平,Matilda,Ludwig,Olivia,和我一行七人,连同随行的近十名武官侍从和侍女乘包机从布鲁塞尔直飞佛罗伦萨,然后乘车前往位于托斯卡纳乡间的一座庄园。
这是Olivia父亲的产业,是她的家人避开纷扰,寻求清静时的一块世外桃源,外人并不知晓。相比罗马和佛罗伦萨,我们在这里被人认出来的机会很小。
下午三点时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人们先回自己的房间沐浴换衣稍事休整,四点时会一起在楼下客厅喝下午茶。
Ludwig这一路都粘着我。我虽有时也拿他当挡箭牌,躲避和靖平的接触,但他的热烈殷勤也让我有些吃不消。趁着喝茶前还有一点时间,我只想一个人到庄园的葡萄园里散会儿步,清静清静。
于是我快快地洗了个澡,换好衣服朝外走。
“您就穿这一身去喝茶吗,殿下?”我的侍女惊讶地问。
在宫里时,即便是喝下午茶也要穿得比较正式。而我现在的装束却只是方领白衬衣加嫩黄色的V领开司米毛衣,下装是一条刚到膝盖上方的米色羊绒百褶短裙,再配上一双白色的及膝长袜和米色的平底皮鞋,很随意的装束。
“没关系,现在又不是在宫里,奶奶看不见的。”
侍女着急了:“可刚才Matilda公主和Olivia小姐的侍女告诉我说,她们都在用心打扮呢。您穿得这么素,要给人比下去了。”
“我不在乎的。再说,也没人在意我会穿什么。”我淡淡地说着,心里却有些黯然。
“那戴副小耳环吧。”侍女继续劝我。
我摇头。
“我知道您不喜欢脂粉,但唇彩总要用些吧。”侍女仍不甘心。
我还是摇头。
“那您总要把头发打理一下呀。”侍女有些急了。
“好吧。”我被她缠不过,只得在梳妆镜前坐下来。
侍女赶紧搬出梳妆箱,兴冲冲地问:“我用卷发器给您做一头长波浪,好不好?就像您上个月给博物馆剪彩的时候Dorléac先生给您做的那样,像洋娃娃一样漂亮。”
我否决道:“给我梳两条辫子吧。要快些,不然我们没时间散步了。”
侍女终于无可奈何地按我的要求梳了两条最简单的清水长辫垂在我胸前,然后跟着我偷偷溜进庄园里的葡萄园。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童鞋们,这次更新又晚了- 最近在做一个项目,客户是犹太人,那个精明厉害劲儿,好像要榨出我们骨头里最后一滴油,所以搞得我周末还要加班。
既然主角配角都齐齐登场,偶就把场景暂时搬到意大利(偶除了中国之外最喜欢的国家)去了。
当年在意大利旅行的时候,偶正在构思这本小说,常常走一处,就想象男女主角会在此处发生怎样的纠结,结果搞得整个旅行都象在梦游。
葡萄园(云深)
葡萄园种在一片低缓起伏的丘陵上,爬满金色葡萄藤的木架顺坡而搭,勾出丘陵起伏流转的脉络,在深秋明亮的阳光下,如同织锦上蜿转流采的纹理。据说历代的Emanuele公爵都有亲自酿酒的嗜好,由他们亲手酿出的红酒是重金难求的上品。而他们酿酒的葡萄就出自这片葡萄园。
托斯卡纳的秋阳明艳温和,照得人暖暖的,再有重重的心事,也卸了一半。我放松地吁了口气,享受着这片刻难得的平静,踩着脚下松软的泥土,在爬满葡萄藤的木架间漫步。侍女安静地跟在我身后。
这里没有Matilda与靖平的卿卿我我,没有Ludwig的如影随形,也没有Olivia与Matilda的剑拔弩张。有的只是阳光,蓝天,和金色的葡萄叶。
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黄色的小狗,蹦跳到我身前停住,抬头好奇地看着我。那困惑不解的模样活像一个可爱的孩子。我不禁笑了,蹲下来伸手去摸它。它却将尾巴一摇,扭头跑得没影。
我有些遗憾地站起身,继续漫步前行,然后停在一串被忘了收割的葡萄前,伸手碰碰那溜圆金黄的果实,再从斑斓的叶隙间窥看一角湛蓝的天。
突然,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我视野的远处,然后由远及近向我走来。
“殿下,是李先生,是您舅舅。”侍女在我身后轻声说。
我从第一眼就知道那是谁,也从第一眼就慌起来,脑子里一片混乱,手抓着一只葡萄藤,恨不得把头埋到叶子里去。
“李先生,您好。”我听见身后的侍女说。
“你好,Amélie。”是靖平略低好听的声音。他在宫里住了一星期,已经记住了所有近身侍卫和宫女的名字,对他们一律礼貌地以名相称,丝毫不摆架子。
我不得不慢慢抬头。他已站在我面前,隔着一架齐到他下颌的葡萄藤,朝我静静地微笑。
“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他的声音温和得像此时的阳光。
“想透透气。”我垂了眼睛,拘谨地回答。我本想大方自然些,可现在的反应仍像个被大人捕个正着的孩子。我恼起自己来。
“我第一次在北京家里看见你时,你也是这样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在园子里逛。那会儿你才十二岁。”他声音里的神往悠远把我带回到五年前的那个夏天。
我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碰上他微笑的眼睛,含了一如既往的关爱与纵容,但里面仿佛多了一丝我未曾见过的,烁烁的东西。
我的心怦然而动,但瞬间又明白过来 – 他目中闪烁的只是此刻太阳的折光。唉,你这梦当真是做不醒的么?我有些恼自己。
“介意我和你一起走走吗?”他问。
我将目光别到一旁,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缓缓向前行去,中间隔了一架蜿蜒曲长的葡萄藤叶。我们都静默着。有小小的飞虫在藤叶间潜游穿行,发出低低的歌一样的嘤翁声。
我管不住自己要朝他看去的目光,又怕被他觉察,就从藤叶的间隙里偷偷瞥他一眼,又赶紧逃开。两次三番后,就撞上了他笑吟吟的眼睛。我涨红了脸,再不肯扭过头去。
“在大学里还习惯吗?”他问。
“挺好。学的是我喜欢的东西,同学也都很友善。”我答道。
“认识了很多朋友吧?”
“对。男女都有,跟其中一两个还特别要好。”我看他一眼,接着说:“这不是你当初希望的吗?”
一年前我不得不和他分离的那个夜里,我不顾一切地对他表白之后,换来的只是他无情的一句:“等你大些了,多经历一些事和人,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当时他语中的平淡和镇静,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他仿佛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接着问:“Ludwig也是特别要好的朋友之一吗?”
靖平,你现在仍是在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吗?我的心被失落与伤怀涨得满满。
“Ludwig跟我挺投缘,跟他在一起挺开心。”我负气地回答。
藤架那边沉默了片刻,他略低磁性的声音忽然把法语换成了侍女听不懂的中文:“云深,你还在生我气吗?”
我一怔,僵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愣愣看着他。
他也停下来,转身正对着我,站在我面前。横在我和他之间的枝枝蔓蔓的葡萄藤叶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原谅我,好吗?”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种缓缓的深重在里面。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期待着他下面的话。
“我当初说那样的话伤你,并不是我的本意。事实上……”
“靖平。”一个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我循声望去,葡萄架尽处的小径上,站着亭亭玉立的Matilda 公主。
她穿着件及膝的长袖紧身黑丝绒小礼服,开到肩部的一字领露出她优美白皙的锁骨,金色的头发在脑后卷成一个精致的法国髻,颀长的颈旁挂着一副熠熠生辉的水滴型钻石耳环。她站在阳光里,像一只美丽优雅的天鹅。
她的出现把我从梦里惊醒,提醒着我所有假设的可笑,和幻想的愚蠢。
“厨房里刚烤好了soufflé。我来叫你们回去,否则凉了味道就差一些了。”她笑吟吟地看着我们说,眼中是对靖平以外的旁人少见的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偶自己都觉得自己太狗血了,每次要真情表白的时候,总会有其他的人或者事来插上一杠。偶的水平有限,只能这样蹩脚地凑字数。嘿嘿,大家将就看。
话说Matilda“装备齐全”登场,下一章是一堆人在一起喝茶。画个关系图:云深和靖平之间是爱你在心口难开,Matilda对靖平是势在必得,Ludwig对云深是一往情深,Olivia对靖平是跃跃欲试。这样一堆人在一起喝茶会喝出什么来?(作者奸笑。。。。。)
下午茶(云深)
回到客厅时,大家都已经在摆好茶具杯碟的圆桌前坐好等我们。
“Gisèle,你们藏到哪儿去了?” Ludwig不等侍从上前就径自为我拉开了他身旁的椅子。
我只得坐下,然后让侍从将餐巾铺在我膝上。
“我们在葡萄园里散了会儿步。”靖平回答。
侍从上前把剩下的两把挨在一起的椅子替靖平和Matilda拉开,他们两人便紧挨着坐下来。
靖平的另一侧,坐着精心装扮过的Olivia。她穿着的那件深V领的玫瑰色鸡尾酒礼服,勾勒出她凹凸玲珑的曲线,一头棕色长发做成波浪长卷,看似随意地散在脑后肩旁,衬得一双眼睛曼妙妩媚。虽只长我一岁,Olivia却比我有了太多的女人味。
再看靖平,驼色洁净的短桩领衬衣外,穿着一件窄领竖纹的烟灰蓝色细绒西服,雅致疏朗。他坐在Matilda与Olivia之间,无论将他和两者中的谁放在一起,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景。
一众人里,就我穿得最随便。
趁着侍从给每个人斟茶时,Ludwig将头伸过来,在我耳边悄声说道:“你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
“谢谢。”我轻言一声,端起杯子喝茶,掩饰自己的失落。我连参加这游戏的资格都没有,衣着打扮也就不在乎了。
由Matilda启头,大家开始聊天。谈话主要是在Matilda和三个男人之间进行 – 政治形势,经济动向,以及外交格局。
Matilda是除我祖母以外,我所见过的最聪慧卓识的女子。听她与三个男子的对话与辩论,理清据明,有条不紊,与靖平的风格有些相似。Bernard和Ludwig跟她辩论,不时落了下风。而靖平说话并不太多,只适时画龙点睛地几句,但字字精彩中的。
关于政治和经济,除了我平时在公众演讲和接受采访前背诵的议会内阁替我写好的稿子外,我再没有更多地了解,也不感兴趣。所以此时我知趣地沉默喝茶,或者跟同样插不上话的Alexandra小声聊几句。
而Olivia却不愿让Matilda独占了风头,就努力地把话题往别处引。靖平马上很礼貌地顺着她的话题和她交谈,于是大家又聊起了骑马,滑雪,冲浪,开帆船。这次Olivia变成了主讲,还故意不让Matilda插话。
Olivia的示威挑衅太过明显,以Matilda的身份和地位,她这是在“犯上”。我有些不安地看了Matilda一眼,只见表面上已落了下风的她,面不改色地端坐着,悠然地喝茶,碰上我的目光,她只安然地朝我微微一笑。我不得不惊叹她的镇静和气量。
Olivia在Matilda面前扳回了一成,心里高兴起来,说话也就越发地兴致勃勃:“年底我要参加在巴黎的名媛成年舞会。靖平你作我的男伴好吗?”
每年在巴黎都会有一场为刚成年的少女举行的盛大舞会,是这些女孩子进入成人社交圈的标志。它的邀请面向世界各国,但所挑选的对象却是极严格,非豪门贵族或者巨贾首富的千金不能受邀。Olivia此时邀请靖平作她的男伴,已明显地是在向他示好。
“能陪公爵小姐一起出席是我的荣幸。但我每年年底的日程都排得特别满,很遗憾,怕是没法去。”靖平婉言回绝着。
Olivia满脸失望,而Matilda则端起杯子,悠然地抿了一口茶。看起来她对自己的幸福很有把握。
Olivia把目光转向我,使劲朝我使眼色,要我帮她。
我明白Olivia不依不饶的性子,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靖平。”
他转脸看着我,满眼的温煦。
我继续道:“靖平,你不是说年底会待在斯德哥尔摩处理医学院的事吗?这样不是可以顺道去巴黎吗?又不远。再说一个晚上的时间,安排上换一换,挤一挤,总可以挪出来的。参加那舞会的女孩子什么都要比- 衣服,首饰,化妆,谈吐,舞姿,带去的男伴尤其重要。”
“Gisèle说得对。” Ludwig也在一旁替我帮腔:“那种家世的女孩子,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你一去,Olivia就算是穿衬衣长裤也能把她们全比下去。”
靖平看着我,用中文问:“你真这么想我去?”
我垂目看着面前的茶杯,轻声用中文答道:“是的。”
沉默两秒,我听见靖平用温和的声音对Olivia说道:“我安排一下试试看。”
好了,我说服他了。我达到了目的,心里却一阵纠结地难过。
Olivia满脸抑制不住的喜悦,有些得意地瞟了Matilda一眼,双目曼媚地看着靖平:“谢谢你,靖平。那舞会很有意思,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然后抛给我一个感激赞赏的眼神:“唉,只是委屈了Gisèle。这可怜的孩子长得这么美,却不能去。她要是去了,那些女孩子穿什么都没用。”
“你用不着替Gisèle公主可惜。”久未说话的Matilda此时平静地开口:“这个舞会虽然声名在外,但欧洲没有一个皇室会让他们直系血统的公主参加。即使参加这个舞会的某位女子有公主的头衔,她也一定是皇室的支系旁亲。那些豪门女子通过舞会上的竞争想要得到的倾慕与公众注意,Gisèle公主生下来就有,根本不用去和谁争。更何况,民众对她的尊敬和仰慕,是其她人再怎样争取也得不到的。那是她的血统决定的。所以,不参加这个舞会,Gisèle公主并没有损失什么。”
宫里的规矩和议会的法律的确都不允许我参加这样的舞会,原因是他们认为皇室的公主与普通的贵族甚至暴发户的女儿一起竞争,是不屑和有辱皇室尊严的。尽管我对蓝血阶层里森严的等级血统论已见惯不怪,但Matilda这样直白地讥讽Olivia不算皇室直系,仍让我吃惊。
Matilda方才的沉默并不是她甘于忍受Olivia的挑衅,而是她一直在等机会给与Olivia最重的反击。现在,她等到了。
我一看Olivia,果然已是气得满脸通红。我知道她的脾气已经要按捺不住了,正要劝解,她已经开始反唇相击:“在某些人眼里,这样的舞会是不入流的相互攀比炫耀,但她们心里却妒嫉得要命。因为这些参加舞会的女孩子无论又没有真正的贵族头衔,有的甚至是暴发户的女儿,但有一样东西她们绝对不缺。那就是十八九岁的青春美丽。过了二十五岁走下坡路的老女人在那里是根本没有市场的,所以想抓住机会贬低别人,也可以理解。只是这样狭隘的心思太多的话,更年期只怕要来得更快,对自己没好处的。”
“好了,老谈这个话题没意思。”靖平赶紧调和:“Gisèle,你最近又没有什么新的作品让我们听一听。”
我赶紧在客厅的钢琴前坐下,弹起我上周刚编好的一份作业 – 一支竖琴独奏曲,但用钢琴弹来也不错。
一曲弹完,屋里静默无声。我抬眼四顾,碰上靖平深深的眼睛。
“这曲子有名字吗?”他问我。
“叫《关于记忆》。比较陈词滥调的名字,想不出更好的来。”我回答。
“这名字,很恰当。”他缓缓道。
Ludwig兴奋地走过来,拉我在琴凳上一起坐下,笑着说:“你太厉害了,Gisèle。我得回家开始练琴了。我们来个四手联弹好不好?来个欢快点的,Brahms的《匈牙利舞曲第五号》如何?”
我只得同意,和他一起弹了起来。曲毕抬头,Ludwig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含了爱意与喜悦正烁烁地注视着我。
Olivia带头拍手,一边笑着揶揄:“哎,金童玉女,金童玉女呀。”
我疲倦地闭目,只盼着这漫长的一天快些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给这个下午茶取个名字- 鸿门茶。
狗血洒完,我闪!
城墙(云深)
第二天一早,我们七人和部分随从乘着一辆加长车去了附近的小城西耶那观光散心。昨日的不快仿佛从未发生过,大家的兴致都很高,一路说说笑笑。
我们登上西耶那从中世纪保留下来的城墙。宽阔的城墙上除了我们,再无旁人。
昨夜下过雨,洗得古老的红石砖面闪闪簇新。远处城外托斯卡纳连绵的丘陵仍拢在雨后晨雾的烟水里,远远近近,深深浅浅,中国水墨画般地清逸温秀,正好应了那句“山如眉黛横秋水”。
这样的风景要静静地看才体味得完全,但紧跟在身旁的Ludwig却让我没法清静。此时他又在我耳旁絮絮低语,我只得礼貌地敷衍着,目光却无奈地向前游弋,最后落在缓步走在前方的靖平身上。
他穿着件小方领的黑呢短大衣,剪裁得非常精细贴身,衬出他挺扩饱满的,完美倒三角样的上身。一条深灰色的直筒牛仔裤束进脚上一双齐踝的黑色短靴里,勾勒出他修长有力的双腿,最后颈上系着一条紫色的羊绒围巾。整个人优雅而利索。
Bernard和Ludwig平素都是好看出挑的男子,但当靖平往他们身边一站时,两人却立即失色。
墙顶两侧种着齐整高大的栗子树,我站在树下看着一只松鼠搬着地上落满的栗子。这时,只听Ludwig对Olivia笑着说:“意大利女孩子里天生金发的还真不多见。”
Olivia骄傲地抚抚自己卷曲浓密的棕发,大声而不屑地说:“金发有什么好的?你没听说过金发女人的智商通常都很低吗?”她这话显然是说给一旁金发的Matilda听的。
我心里一叹,又要开始吵架了。
谁知Matilda却一脸镇定,慢悠悠地开口:“我倒认为那只是些把头发染成金色的蠢女人给真正的金发女子带来的坏名声。这种女人我在意大利倒是见到了不少。”
Olivia顿时满脸通红,想要反击又一时找不到言语,因为意大利女子爱染金发,这的确是事实。最后只得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这时一阵风过,头顶的金色树叶簌簌而动,我只觉颈上一凉,原来是风吹落了叶间的积雨。我这才想起刚才在车里因为热,我就摘了自己的围巾,但却忘了带出来。
“你冷吗,Gisèle?”身旁的Ludwig摘了自己的围巾递到我手里。
“不,谢谢,不用。”我连忙推拒着。从小到大,我不碰男人的衣物,只对一个人除外。
一行众人都回头看着我们,Olivia更是大笑起来:“Ludwig,你不知道吧。Gisèle从小就不碰男人穿过的衣服,嫌脏啊。”
Bernard在一旁连忙笑着解释:“Ludwig 你别见怪,Gisèle历来就有这习惯。都是我奶奶给她从小订的怪规矩造成的。她老人家规定除了家里人,其他男子都不能直接碰Gisèle的皮肤。”
但是没有人知道,在北京的家里,我曾偷偷溜进洗衣间,轻轻抚摸靖平刚换下来的,似乎还残留着他体温和气息的衬衣。
我伤感地垂目,再抬眼时,本是站在远处的靖平已走到了我面前。我惊讶地看着他摘下自己的围巾,从容地系在我□的颈间,再将我风衣的翻领整理好,末了风轻云淡地一句:“你这两天最好不要着凉。”
今天是我例假的第二天。我有痛经的毛病,一旦受凉就愈发严重。以往每月的这时,玮姨都会督着我穿暖衣服,戒生冷,再逼着我喝我最怕喝的玄胡益母汤。尽管我的经期准得像钟点,但已过了这样久,而且是女儿家的体己事,他怎么居然会记得?
“舅舅跟一般的男人就是不一样,是不是,Gisèle ?”Matilda不知何时已走到我身前,对我和蔼地笑着。
我也回她微微一笑:“对。”心里却是撕扯地痛。你还在做梦吗?他即便对你有心,也是出于长辈的关爱,而不是你所梦想的。
“靖平,你给Gisèle系的这个结不好看。” Matilda说话间已轻柔地解开我颈间的围巾,再重新系好,笑吟吟地问我:“看这样是不是漂亮些?”然后用含笑的眼睛去看靖平。
她不笑的时候像冰,一旦笑起来却是艳若桃李,让人无法阻挡。
靖平笑了笑道:“公主殿下的眼光的确是独到。”
“我觉得还是靖平刚才系的那个好看。” Olivia也缓缓走过来,声音里有隐隐的挑衅,刚才被Matilda将了一军,气还没消。
“Gisèle你说哪个更好看?”她偷偷朝我挤眼睛,分明要让我帮她挤兑Matilda。
我不想再起争端,也不愿让任何人难堪,只得回答道:“是不一样的好看。Matilda公主系的是女孩子的系法,靖平系的一看就是男人戴的,但都很漂亮。”
Ludwig也在一旁笑着接茬:“Matilda,我从没见你对哪个女孩子像对Gisèle这么好过。这是怎么会事?”
“Gisèle就像落入凡尘的天使,谁会不喜欢她?”Matilda看着我,一脸温柔亲热的笑意。
但她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却让我心里一寒。
这时,西耶那城中教堂的钟楼远远传来报时的钟声。大家都停了下来,静静地聆听。
一声,再一声,不紧不慢,经年不变。
曾经,我和自己心中深爱着的那个人站在另一座古城的城墙上,也是在轻雾里听着晨钟的报响。我在他怀里念《长相思》,听他讲七夕长生殿。他承诺我,无论去哪里都带着我。
他是戏言,我却当了真。
如今,他就在我身畔不远,但身旁已经站着了他的好姻缘。
我低头垂目将口鼻埋入颌下的围巾里,我以往所熟悉的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气息是不属于我的,但它却像鸦片一样让我不顾一切地渴望,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或许会奇怪,靖平怎么会一直记得云深的例假期。其实只要用电脑或者黑莓上的日历设置功能,每个月都会收到很准确的自动提示。靖平那么细致的人,平时云深在北京时,每个月哪几天会不舒服,他都是知道的,就对她格外照顾,但是怕云深尴尬,他是不会跟她明讲的。当云深回到布鲁塞尔以后,靖平也并没有取消日历上的这个功能,每个月照样会受到这样的提示。他这样做,只是因为距离隔不断他对她的牵挂。
Matilda解掉靖平给云深系的那个围巾结,已经表明她在吃醋了,只不过手段比较高明,一般人只当她是在关心云深,看不出她的醋意来。
Mayer童鞋问我:“Matilda不知道靖平是云深的舅舅么?那不是更应该处处讨好云深才对?就算发现他们之间不单纯也不应该是现在呀。”可能其他童鞋也有类似的疑问,我就把回复在这里再贴一遍,希望我的解释让大家觉得可信:
Matilda知道靖平和云深是名义上的甥舅关系,起初也是不以为意的。当她是个心细聪明的女人,自从靖平在歌剧院和云深重逢开始,靖平目中神情的细微变化就已经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起了疑心。再加上后来一群人在布鲁塞尔和意大利的一段时间相处,她就注意观察靖平和云深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Matilda这个时候对靖平和云深的关系还处于非常怀疑,但是还未确定的阶段。但是她这种人心机比较重,任何威胁到靖平接受她感情的事和人,她都会宁信其有,防患于未然。后来在意大利发生的一些事情,就会让Matilda确定了靖平和云深之间的感情。
井边(云深)
我们沿城墙而下,走进西耶纳城内。
城里充满保留完整的中世纪石制建筑和蜿蜒窄小的石板小巷。漫步其间,仿佛置身童话。现在是旅游淡季,城中游客稀少,这反而更容易让人领略到它原本舒缓闲逸的节奏与平和安详的古风。
走到一座小小的方形广场,除了正前方是教堂和钟楼,周围的建筑就全是餐馆和各种小店铺。
“有人渴了吗?我请你们吃冰激凌。意大利的冰激凌可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哦!尤其不像有些北欧的冰激凌,腻死啦。” Olivia笑嘻嘻地问大家,一面略带轻蔑地瞥了Matilda一眼,然后径自拉着靖平朝对面的冷饮店走,其他人也慢慢跟过去。
Ludwig坏笑着朝我挤挤眼睛,小声说:“又有好戏看了。”
我皱皱眉,也小声回答他:“干什么这样幸灾乐祸?你很享受昨天下午喝茶时的情形吗?”
他赶忙解释:“我不是这意思,Gisèle你别生气……”
我顾不上他,快步走到Matilda快步走到面前,略带抱歉地说:“Matilda,你别往心里去。Olivia的性格很直,想到什么说什么。她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我虽然和Olivia亲近,但今天处处都是她先发难去招惹Matilda,而且言语确实不妥。我即使对Matilda再敬而远之,她当众受这样的委屈,我也看不下去。
谁料Matilda竟像没事一般地轻松自然,对我优雅一笑,说道:“我不在乎她的。心里越没把握赢的人,越是喜欢逞口舌之快。”
大家都走进店里,只见靠墙的长长一排冷柜里错落齐整地摆着二三十种五颜六色的冰激凌。
“Gisèle,你是不是还是要你最喜欢的开心果?” Olivia问我。
我“嗯”了一声。
靖平站在我身旁,低声用中文说:“冰激凌太凉,你现在还是别吃。换成旁边的胡桃太妃糖好不好?看起来也不错。”
我红了脸,轻声用中文答他道:“我大了,已经不用人管。再说在欧洲也不讲究这个的。”
Olivia好奇地问:“你们在嘀咕些什么?拜托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语言。”
靖平笑了一下,用法文回答:“Gisèle不喜欢我管她吃东西。”
“被人管是挺烦,但靖平是个好舅舅呢。是不是,Gisèle?” Matilda对我说,美丽的脸上满是柔和。
店员把两只蛋卷叠在一起,往上面放了两个绿色的冰激凌球,然后递给我。靖平在一旁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从柜台上的一只大杯子里抽出一把塑料小勺递给我。
靖平,Matilda,和Bernard,都不爱吃甜食,大家就去了旁边的咖啡馆,坐在露天的桌旁。他们三人喝咖啡,余下的人吃冰激凌。
小小的广场被四周的古老石头建筑围得四四方方,只在头顶露出一方湛蓝的天。时而有浮云不紧不慢地飘过,悠悠闲闲。广场中央有一口带石拱的老井,一个小女孩正趴在上面,往井里掏着什么。
Ludwig起身去接他父亲的电话,我终于可以清静一会儿,就赶紧从座位上起身对大家说:“你们先慢慢聊,我四处走走。”
靖平看看隔我们两桌远,身着便装的随从已经起身,便也放了心,只嘱咐我一句:“别走太远。”
我慢慢朝老井走过去,两名随从跟在我身后大概十米远。我踏着石阶走上井台,那小姑娘看我一眼,又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她像是本地人,大概四五岁的年纪,卷曲的短发,圆乎乎的脸,眉目稚气可爱。老井已被石板封住了井口,又在上面放了铁栅盖。石板上落了零零散散的硬币,大概是游客从栅盖的空隙里投进去的。小姑娘这会儿正在用一支细木棍从栅盖的空隙伸进去,捞着硬币。
“我可以在这里坐坐吗?”我问她。
她抬头看我一眼,点点头,目光在我手中的冰激凌上停了一会儿,又继续低头掏着,脸上的表情随着手里的动作,时而喜悦,时而紧张。但终究这是个徒劳的尝试,她终于抽出小木棍放在一边,圆圆的小脸上满是沮丧。
“要冰激凌吗?下面那个球我没动过的。”我试着安慰她。
她高兴地点头,咧嘴一笑,露出一颗缺了的门牙。
我抽出最下面的蛋卷,把我动过的那个球拨到上面,再把剩下的一只冰激凌球和蛋卷一起递给她。她很欢喜地接过来,和我并排着坐在井台上吃起来。
我用靖平给我的小勺慢慢舀着冰激凌,而小姑娘则是大口地舔,吃得啧啧有声。她可爱的吃相逗乐了我,我朝她笑起来,又拿出一张纸巾,替她擦掉下巴上的冰激凌。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
“Gisèle。你呢?”
“Gabriella。”她回答。
“看多巧,我们的名字都是G开头。”我朝她眨眨眼睛。
“你是外国人吗?”她睁大眼睛问我。
我点点头。
“你长得真好看。比电视里的公主还好看。”她一面吃一面说。
“那Gabriella,你也想当公主吗?”靖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头一看,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带盖的纸杯。
作者有话要说:Olivia的原型是我大学时的同屋- 一个意大利裔的美国女孩子,也是那种泼辣直率的个性,我很喜欢。她和我们学校里的一个中国留学生还有一段异国恋,有空我很想写一写。
上一章那个系围巾的情节是满有含义的-
Ludwig的围巾云深不要(意味着Ludwig的心意也同样会被拒绝掉)。
靖平的围巾围上来云深倒是一点也不反抗(本质上是因为在云深心里,靖平才是“The One and Only")。
尽管Bernard已经向众人说了云深不碰男人的衣物,但是靖平还是当仁不让地把自己的围巾往云深脖子上套 (这是靖平对云深心意的试探,也是他对Ludwig对云深过分亲密的一种略带醋意的反应。)
Matilda一定要解了靖平给云深系的围巾结(她已经看懂了靖平对云深的心意,表面上温言笑语,内心是绝容不下。)
孤儿(云深)
“热的姜茶,喝一点吧。现在吃那些冷的东西对你终究是不好。”他把纸杯递过来。
“谢谢。”我感念他的关心,顺从地接过杯子。清香的姜茶里放了新鲜的柠檬和蜂蜜,是我平时喜欢的味道。我捧着杯子,慢慢地喝,脉脉的温暖从手上渗到心里。
“你也是外国人吗?” Gabriella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靖平。
靖平很和善地对她点头。一般孩子都喜欢他。
“你在做什么?”靖平看着她微笑,一脸温善平易。
“我想要一条公主裙,就是电视里演的,上面有很多宝石,闪闪亮的那种。”小女孩满眼的神往,但瞬时又黯淡下去:“可姑妈说家里钱不够,要等明年再给我买。”
“你爸爸妈妈呢?”我问她,心里止不住地下沉。
“我一生下来他们就死了,我跟着姑妈住。后来姑妈生了两个弟弟。弟弟们也没有爸爸,他老早以前跟别人走了。现在我们四个人一起过。”小姑娘一边吃着手里最后剩下的一点冰激凌一边说着,仿佛正讲述着一个与她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看着她,一颗心抖抖索索楸成一团:“姑妈对你好吗?”
“好。但是她太忙了,要开店,又要照顾我和两个弟弟,还经常生病。”
“你住哪里?”靖平在她面前俯下身,手放在她头上,轻轻地抚摸。
小姑娘伸手朝广场角上一指。
“带我们去你家好吗?”靖平温声问她。
小姑娘从井沿上跳下来,高兴地拉着靖平朝家跑。我起身,紧跟在他们后面。
小姑娘的家在广场背后一条偏僻的小巷里,是个非常狭小的店铺,柜台里摆着明信片和打火机一类的杂物供出售。一个瘦小的女子正在柜台后面给一对大概两岁的双胞胎男孩喂饭,见Gabriella跑进来,就对她说:“Gabriella,你是不是又去井台边玩了?说了多少次小心摔了,怎么就是不听?你饿了吗?饭在厨房里,自己拿来吃吧。”
当她看见孩子身后的靖平和我时,吃了一惊。
“姑妈,这个好看的姐姐和叔叔说要来看看我们家。”小姑娘高兴地宣布。
“上午好,不好意思打搅你了。”靖平很礼貌地朝Gabriella的姑妈点点头:“我们在井台边遇到Gabriella,和她玩得挺高兴,就想送她份礼物作纪念。”说完从皮夹里抽出一张支票,写好后递给Gabriella的姑妈。
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有些早衰的女子,面色青白,非常地瘦。她懵懂地接过支票,看着上面的数字,愣了两秒,才像清醒过来一样,赶紧要把支票还给靖平:“不,不!先生,这太多了,都够我们两年的开销了!我们没为您做什么,不能收这钱。”
Gabriella像是被她姑妈的激动吓了一跳,紧靠着我站着,伸手拉着我风衣的下摆。我赶紧蹲下去,把她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不怕,不怕,没事的。叔叔是要送礼物给你。”
靖平把支票塞回Gabriella姑妈的手里,恳切地说:“你别误会,我们没有别的意思。Gabriella说想买条裙子,我们挺喜欢她,就想帮她了了心愿。”
“可您送得实在是太多了。” Gabriella的姑妈仍在摇头。
“你一个人撑着一个家和三个小孩子,实在太不容易,我们看了心里过不去。钱这东西,能用来帮别人比攥在自己手里有用。你们能过得松快些,我们也觉得高兴。”
Gabriella的姑妈捏着支票,伸手擦眼睛:“先生您真好心,上帝会保佑您的。”
我已不记得是怎样从Gabriella家出来的。我像要逃开什么似地,迈着虚浮的脚步向前急行。
“云深!”靖平从后面追上来拉住我的胳膊。
我回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满含了紧张和恻然。
“云深。”他再唤我,满声的痛惜和温柔,然后伸手在我颊上一拂,带来一片濡湿 – 原来是我自己的泪。
我看着他,咬着发颤的双唇,终是忍不住了,泪水滚烫地奔了满脸。
他一把将我攥到怀里,抱得紧紧,一手放在我脑后,急切地抚着。他的唇就在我耳边,低低地焦灼地对我说:“云深,你不是一个人。有我和你一起,我一直都和你一起!”
我的泪流得更厉害,但只是无声地把脸藏在他胸前。
这时,Olivia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Gisèle,你怎么跟个小孩儿能玩这么久?你老是跟小孩儿玩,怎么长得大?”
我将头从靖平胸前抬起来,抬眼看去。模糊的泪雾里,大家都已聚到了我们身边。
“你怎么跟个小孩子玩还能哭成这样?” Olivia惊异无比。
我把头埋回靖平胸前,哭出了声。
他也不说话,一手揽着我,一手在我背上轻轻地拍。
“和殿下玩的那个小姑娘是个孤儿。”我听见一个侍卫在向众人用极轻的声音解释。
接下来,周围一片沉默。
Gabriella是孤儿,我也和她一样。
她从小对双亲没有印象,而我挚爱的父母离开我,才刚刚一年零五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一群人里,唯一体味得出靖平与云深拥抱中的深意的,就只有Matilda。此时的她比云深更明白靖平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