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观音
锦荷记 by 程殷
2025-3-5 20:59
飞行(云深/靖平)
(云深)
最后,我仍然被置于靖平的监护之下,和他一起乘他的专机悄悄回到了北京。外界只知道我从宫里消失是去渡一个长假,但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却是无人知晓。
我本不同意靖平对我的监护,但祖母无论如何也不放我离开,而黄爷爷的病不容我有任何的拖延。无奈之下,我只能妥协。而同时,André也去了印度。他和Bernard恐怕真的是再见无期了。
在飞机上的十多个小时,我都待在他飞机上的卧室里,而他在办公室里工作,我们面对面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也免了尴尬和不快。
飞机起飞后不久,突然猛烈地颠簸起来。我立刻头晕恶心,但胃里没有任何食物,便趴在床头柜上干呕。我大概是因为最近休息得不好所以晕机了。
我摸索着按了一下床旁的按钮叫乘务员进来,然后一阵强烈的眩晕让我再支持不住,倒在了床前的地板上。
昏乱中,一双手臂把我急速地抱起来,再轻轻放在床上。那双手臂把我抱直,我便偎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里。我的嘴被人小心地捏开,一粒药片送进来,接着被温热的水冲下我的喉咙。
我开始咳呛,一双手轻轻拍着我的背部,直到我的咳呛平复。
我昏沉地闭着眼,头脑中的睡意强烈地袭来,大概是药开始发挥作用了。
还是那双手将床上的被褥覆盖在我身上,并仔细地把被沿小心地塞在我颌下,又将被子的一角轻轻盖在我耳朵上 – 这是我睡觉时的习惯,这人怎么会知道?
在睡去之前,我想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但却是徒劳。脑中的睡意越发地强烈,整个人感觉正在沉入一个无底的黑洞。我恐惧慌乱地向前方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一块浮木。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
我模糊地喊着:“不要离开我!”
那只手似乎一僵,等了片刻,一个略低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别怕,我不离开。”
我顿时心里一松,终于沉沉睡去。依稀间,我闻到那抹熟悉的草木清气。
醒来时,我居然已连续睡了十个小时。这段时间我睡得太少,难怪要晕机了。
我按了一下床旁的按钮,乘务员小姐应声而入,把一个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扶我在床上坐起来。
“殿下,您刚才晕机晕得都快人事不省了,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您现在好些了吗?”她关切地问。
“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我抱歉地说。
“您太客气了。再说我们也没帮什么忙,全是先生在喂您吃药,又陪了您好久。还伦不上我们插手。”她微笑着说。
果然是他。我的脸不争气地红起来。我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没出息,对他的任何举动我都该漠然无视才对。
“您饿了吗?先生让我们专门为您准备了一些您平时爱吃的小菜。您现在想用一点吗?”
我的确是饿了,便朝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她把一只小餐桌放在我面前,然后将托盘里的食物一样样在上面放好。
凉拌黄瓜,茄汁豆腐,冬菇菜心,和一小晚紫薯栗子粥。清淡,精致。
这些都是以往在北京家里时,我喜爱的菜品,没想到他还这样有心。我心中蓦地一暖,连日来对他的愤怒和怨恨一时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了一团乱。
靖平,你对我是真心的吗?但你为什么要那样伤害我呢?会是误会吗?或许我该跟你面对面问个明白。
“靖……李先生现在在做什么?”我有些迟疑地开口问乘务员。
“先生刚刚在接一个Matilda公主打来的电话。不知道完了没有。要我告诉他您想见他吗?”她说道。
“不!不!我不要见他!”我尴尬而慌乱地回答:“我只是随便问问,请你别告诉他。”
她恭敬地一点头:“是,公主殿下。”
面对眼前的一堆食物,我忽然没了半点胃口。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在天真地幻想些什么呢?还要再问他吗?你不记得一年前在布鲁塞尔即将分手的那个夜晚,你是那么地勇敢,对他说你想要嫁给他。你是那样地满怀希望,不顾一切。但结果呢?那样的伤害你还要再经历一次吗?那样无休止,也无法摆脱的疼痛你还要再尝试吗?不,不要了,我害怕。
(靖平)
飞机穿过厚重的云层,平稳地向北京返航。我坐在机上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份打开的文件,但我的眼睛却落在机窗外那片昼夜不分的黑寂里,而心只在我与云深从相识到现在的朝朝夕夕间来回沉浮。
那晚在布鲁塞尔大剧院的休息室里再见到云深,身着白色长礼服背对着我站在窗前的她,美得像一只白荷。当她缓缓回头,带了满脸的泪看着我时,悬在她下颌尖上的那滴泪,发出比她头上的钻石冠更璀璨的光采。我的心瞬时像被一只手骤然捏紧,无法再跳动。当时我才明白我把她伤得那样深,我悔得想杀了自己。
我想接近她,可她却一直躲着我。直到滑雪那天,我看着她向断壁滚落,我骇怕得连魂魄都要失去了,拼了命地朝她冲过去,直到在最后一刻拉住她。我差一点就失去了她,我把她紧搂在怀里,不再犹豫。
舞会上,在悠悠的乐声里,她蝴蝶一样飞旋在我身边,玫瑰一样开在我怀里。她在花影灯晕里向我快乐地微笑,她的笑容让这世上的任何色彩都成了黑白。
我想娶她!我已等不到她长大!
在餐具室的黑暗里,我第一次真正吻了她。她生涩的回应激起我山洪一样的激情和狂热。我想要她,想让她成为我的一部分,别人再夺不去。我终于对她说了那三个字,那三个在我心里压了五年,时时让我自己觉得罪恶的字。她带了一生一世的欢喜看着我,让我再对一切不顾不管。
那天晚上从舞会回到我的房间,因为计划突然有变故,我和Matilda不得不在我的房间里通过布鲁塞尔宫里的网络终端,联上瑞典医学院血液实验室的系统进行工作。谁知刚有一点眉目,网络连接却中断了。
我让Matilda在我房间里待着,自己去把宫里的IT support叫起来,请他打开服务器中心的门,把网络重新连接起来。等一切都妥当了,我又匆匆往回走,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云深找我。
她说,她想我。
我又何尝不想她,此时我连顺着阳台爬进她房间的想法都有。但我却只能告诉她,我在房间里,准备休息了- 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牵涉的人众多,利害关系也极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连云深也不例外。这是我第一次没跟她讲真话。当晚我告诉她的唯一的真话是,我爱她。
一切顺利完成,送走Matilda后已是将近早晨五点。我也觉得有些累了,本想躺一会儿,但想着云深,睡不着。便洗了个澡,然后打开电视随意看看,想等着天一亮就去向Ann-Sophie太后请求同意我向云深的求婚。当翻到比利时国家二台的时候,我被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云深,几个小时以前还偎在我怀里乖巧微笑着的云深,这时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一个阳台上,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解说员眉飞色舞地解说着,Gisèle公主在情人家留宿。
我告诉自己,冷静,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我如坐针毡地等她回宫,等她和她祖母谈完话再去找她。她却告诉我,她爱着另一个男人,对我,只是在报复。
她的回答对我犹如五雷轰顶,这不是我熟悉的云深。但没有一个女孩子,尤其是一个公主,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她会是爱极了那个叫André的男人么?一年的宫廷生活真会将她改变得面目全非么?而当她在我面前娇媚地笑着解开自己的衣扣时,我只觉万箭攒心样的痛苦,几乎要丧失了理智 – 云深,我美好珍贵的云深,竟已变得如此轻浮放纵了么?我宁愿她在此刻对我冷若冰霜,那至少还说明她仍坚持着对爱情的忠诚,尽管她爱的人已不再是我。我再无法面对她,只能离去。
但冷静下来之后,我马上雇了私家侦探暗中调查,想要确定云深和André究竟是不是情人。但我调查的所知是,他们平时就非常接近,而且云深以前就曾单独去过André的住所,等等等等。所有的信息都表明他们是情侣。我该死心了。
这时,飞机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大概是遇到了气流。我想起卧室里的云深,不禁有些担心 – 她平时乘机时,一遇到稍长些时间的颠簸便会晕机,不知现在怎样了。
我快步走到她卧室门前敲了门,她不应。我急了,用力推开门,只见她已经躺在地板上人事不省。我赶紧查了她的心跳脉搏,还好只是晕机晕得厉害了些。我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让乘务员小姐赶紧拿晕机药过来。
我坐在床边,让她斜靠在我怀里,然后从乘务员小姐手里接过药和水,给她喂下去。她闭着眼睛一阵咳呛,我抚着她的背心轻拍,却隐隐触到了她背上的肋骨。她虽从来都是纤细轻盈的,但除了当年她父母离世之外,还从未瘦到如此地步。让她如此快速地消瘦的原因应该是André启程去了印度,而比利时皇室在他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让他入境。
我被褥覆盖在她身上,把被沿塞在她颌下,又将被子的一角轻轻盖在她耳朵上 – 这是她从小睡觉的习惯。她小时候睡前,但凡我在家里,总要我这样替她盖好,才肯老实睡去。而现在,我在床前看着昏睡的她。那张我熟悉的的巴掌小脸显得更小,小巧美丽的下巴可怜楚楚地尖削着,面上就只剩了一双显得更大的眼睛,而当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里面再没了往日的灵动活气。她这样的消瘦憔悴是为了她的爱情,她的André。我心中一片混乱,分不清痛惜和妒嫉,究竟那样更多。
我再看不下去,正待起身离开,她的手忽然向我伸来,我下意识地立刻握住。然后她模糊地低喊:“不要离开我!”
我心中一阵惊喜,但当我看到她仍然紧闭的双眼时,我意识到,这是她的呓语,她是在唤那个叫André的男子。
我告诉自己,你该放下了,她从来就不是你的,你该死心。
我无法对她怨恨,因为她曾是我爱入骨髓的人,而她曾带给我那样多的欢乐,让我不再孤独。是我过去拒绝了她,伤她在先,她现在这样对我,是我咎由自取。我该回到过去的那个舅舅的角色,熄了一切的念,对她只做一个单纯的长辈。
我在沉默的静坐里,渡过了大半个飞行,直到这沉默被乘务员送过来的Matilda的电话打破。
Matilda在电话里告诉我,我们那晚下载的信息和记录已经迫使Bj?rn承认了他跟DPR的交易,而瑞典医学院组委会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起诉DPR。
“恭喜你,大获全胜。”Matilda说。
“没有你的帮助,这个计划实行不了。我欠你很多,一个谢字表达不了。”我真心谢她。
她在电话那边轻声说道:“我高兴为你做这些事情。”顿了一顿,她接着说:“我高兴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答她:“你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果断的女子,能够和你共事是我的荣幸。以后但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而为。” Matilda公主,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但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她沉默了片刻,幽幽说道:“我听说了Gisèle公主的事情,觉得非常不幸。女孩子到了Gisèle这年纪,最容易叛逆,很难管。你也别太难过,作为舅舅,你已经仁至义尽。”
我回答她,平和但坚决:“Gisèle的确还是个孩子,她人生的路还很长。当年她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发过誓。只要我活着,无论何时,无论何处,任何Gisèle会面对的艰难和痛苦,我都会替她分担。”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这章是分别用女主和男主的角度在写同样的事情,希望没把大家看晕。
DPR这个名字曾经在小云深和靖平在车上看到乞丐的那一章里面出现过。这是一家美国制药公司的名字,至于它跟靖平之间的纠葛,会在以后详细写。反正大家记住他们不是好人就行。
鄢琪的秘密(云深)
这次的中国之行,为了避免引起媒体和小报记者的注意,我没有从宫里带任何护卫,女官和侍女随行。靖平在北京请了一位保镖,叫德均,在我外出时,保护我的安全。在这里,对家里以外的其他人,我的公主身份仍是个秘密。我又重新用起了我一年前在这里使用的名字 – 林云深。
每天,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医院里陪着黄爷爷。他醒着时,我便弹琴给他听,或者陪他说话,让他高兴。剩下的时间,我都待在家里。我刻意地避着靖平。不过还好他白天在公司里忙,很晚才回家。我和他照面的机会并不多。偶尔他来探望黄爷爷时,我与他在医院里碰到,也只是相互点个头,没什么多话。
没事的时候,我便一个人在园中走,只让茅真一摇一摆地跟在我身旁。今秋的北京特别多雨,绵长阴郁,倒有些像江南。即使是无雨的天气,枝枝叶叶上也挂满了秋霜夜露。冷也不算太冷,但夹了阴湿在里面,就让人凉到了心底。
这园中的雕栏画栋,枝枝蔓蔓,都尽沾了我和他旧时的回忆。每一座亭台,每一颗山石,每一株梅兰都让我驻足。我把自己浸在旧日的记忆里。如今的我已经千疮百孔,只有这记忆是我的鸦片。我多渴望回到从前,即使那时他从没说过爱我,但我仍能保有对他爱情的憧憬和希冀。
我在留听桥边驻足。阴霾低沉的天幕下,荷塘已全无夏日里盛放艳绝的生命,只留了半塘枯枝残叶,稀疏衰竭地横卧歪倒在寂寂的水面上。我知道自己此时该避开这样的景致,但却不知为何挪不动步子,站在这一塘枯荷前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额上的一凉让我清醒过来。是下雨了么?我该回屋了。我本已转过身要离去,但身后荷塘里的声响又让我驻足回头。
眼前的荷塘拢在一层烟水里,方才了无生意的瘦枝枯叶在朦胧的水雾里,远近浓淡,虚虚实实,反有了些凄艳迷离的意味。雨水击在枯荷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如同属于它们的挽歌,空洞而哀伤。而这声响竟直直地贯到我心底,让我以为自己也是面前这枯枝伤叶中的一只。
“云深!怎么站在这里淋雨?病了可怎么了得?”有人在身后拉我。
我茫然地回头,看到撑着雨伞的玮姨。她伸手去擦我脸上的雨水,一脸的痛急:“我早该让赵伯把这些破枝烂叶都扒了扔掉,可一时家里事太多就一直拖到现在。这倒好,留了一塘的凄惨破烂惹得你难过。”
我尽力对她挤出一个笑容:“玮奶奶,瞧您说的。这景致恰好应了李商隐的那句诗,枯荷雨声也是很美的。我只是在这里赏风景。”
她叹了口气,踌躇半晌,终是开了口问我:“你和那个André的事,可是真的?”
我垂了双眼,轻轻点头。玮姨,原谅我不能跟你讲真话,在布鲁塞尔,一整个家族的人岌岌可危的命运和前程要靠我来成全。
沉默片刻后,她问“那,你和靖平呢?”
我深深吸气,然后向她静静微笑:“那是我小时候的梦,长大了就不再做了。小时候是当他当神一样的崇拜,长大了,见的人多些以后,才知道我跟他是不合适的。”
玮姨,我明白靖平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是你眼中最完美无缺的骄傲。我怎么能告诉你他的滥情,毁了他在你心中的形象,伤了你的心?
她长长地叹气,哀伤而疲惫:“你们要真没有缘分,我也争不过老天。你们各人有各人的幸福也就罢了,只是别像现在这样,一个好像是要把自己忙到灯尽油枯,另一个也是日渐一日的形销骨毁。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样过?”
下午时,德均陪着我从黄爷爷的病房里出来。正走在医院过道上,突然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惊奇地喊:“云深!”
我回头。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子,手里提着一包药,瞪着一双晶亮的圆眼睛,愣愣地看着我。她牛仔裤的膝部开着一个大洞,露出圆润白皙的膝头,很有些嬉皮不羁的意味。
我仔细一看她的脸,大吃一惊:“鄢琪!”
她几步奔过来,德均立即护在我身前。我忙对他说:“她是我朋友!”他这才退开。
鄢琪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兴奋地喊起来:“这一年多你都去哪里了?你走的时候那么突然,连面也没见上,就从地球上消失了。也没有一点音讯!”
我看着她,父母去世之前我生命里那些快乐无忧的时光瞬间从记忆里浮起来。我回手紧紧抱住她,泪水涌出来,流在面上滚烫滚烫的:“对不起,是我不好。”
“好了,不哭,不哭。这么久没见,我们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才是。”她帮我擦着眼泪,高兴地嚷嚷。
“你到医院里来干嘛?”她问我。
“来看病人。你呢?”
“我来给我奶奶拿药。”
“那我们先送你回家吧。”我提议。
德均开着车送我们去鄢琪家。我和她并坐在后排座位上。
“他是你的保镖?”她低声问我,悄悄指指德均。
我点点头。
她吐了一下舌头,露出一只舌钉一闪而过的光亮:“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不过像你舅这么有良心的有钱人倒是不多。在他的医院里,只要出示低收入家庭的证明,看病是免费的,好多药也免费,而且都是在其它医院里挺贵的好药。呐,这些就是我刚从你舅的医院里给我奶奶免费拿的药。我去过好多次了,拿到的药从来没有过期的,而且医生护士态度都挺好,从来没给过我白眼看。你舅可真是个好人。”
我不想谈靖平,便把话题岔开:“你奶奶病了吗?”
“这两年她老得特别快,病也越来越多。我真怕她哪天一下子走了,留我一个人。”她有些失神地摩挲着装着一堆药的袋子。
“你父母有来看过你奶奶吗?”我知道她父母早离了婚,把她扔给她奶奶,很少关心她。
“来过一次,见了面就哭穷。说他们现在又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要养,最后留了两百块钱走了。”她看着车窗外,平静地说:“我只当他们是死了。”
我心里一酸,把手放在她手背上:“别难过,你还有我。”
她回头对我一笑,反手把我握得紧紧。
车到了她家楼下- 一栋陈旧的职工宿舍楼。鄢琪和她奶奶就住在二楼上一间小小的一室一厅的单元里。这还是她爷爷去世前留下的。
德均把我们送进屋以后,就回到车里等着我。
我和鄢琪去看过她躺在床上的奶奶,然后回到客厅 – 也就是鄢琪的卧室。她端过来两杯茶,在我面前坐下。
她比一年前成熟了好多,但浓眉下一双圆圆的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一如往昔。
“快跟我说说,你这一年怎么过的?他们说你去了法国和你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是吗?”她迫不及待地问我。
“是吧。”原谅我鄢琪,我的身份仍需要保密。
“那你现在在干吗?读书吗?”她问。
“嗯。我在大学念作曲专业。你呢?有去你想去的美院吗?”
她笑了一下:“我在酒吧里给人调酒。”
“调酒?!”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我高考的分数什么大学也上不了。”她淡淡地说。
“怎么会?你成绩一直很好的!平时班里考试,你从来没有出过前五名。”
“我高考前三个月发现怀孕了。”她淡淡地说。
我吓呆了。
她平静地抬头看着我:“是卿亮的。”
“你什么时候和他……”我嗫嚅着。
“初二开始的。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我就连你也没说。”她有点抱歉地看着我。
我突然记起来,卿亮曾因为早恋挨他父亲的打,但当时却死也不说他喜欢的人是谁。
“我当时吓傻了,找到卿亮哭。他家却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自己去打胎,还说卿亮要去国外读书,要我和他分手,别误了他的前程。”
“那卿亮自己呢?”我着急地问。
“他一开始躲着我,后来躲不过了,就说他已经对我没感情了,让我放过他。我一听转身走了。我没像电影里那样把钱砸在他脸上然后潇洒地离开。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过错加重我奶奶的经济负担。我拿这笔钱做了手术,疼得快死过去了,但一滴眼泪也没流。可考试的时候,我却不停地流泪,都看不清题。结果我考得很砸,任何学校都上不了。就索性读了社会大学,想先挣点钱再说。”
我以为,命运对我已经太残酷。而鄢琪呢?
“哎,云深,你别哭。我都不难过了,你还伤心什么?”她七手八脚地给我擦泪:“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成长,对不对?”她对我笑着眨眨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偶周五回家倒头补了一大觉之后就开始赶文,现在终于赶完了一章。不好意思害你们等了。(偶承认偶中途偷看了一集星光大道。)
大家可能都忘了鄢琪是何许人也了- 她是云深中学时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在后面也有不少戏。慢慢看吧。:D
牡丹亭上三生路 (云深)
然而,我的成长却总是伴随着要亲见我所爱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的痛苦。先是我心心珍爱的父母双亲,现在又是我尊崇敬爱的良师。在我回到北京的一周后,黄爷爷安然离世。他的离去让我所剩无多的世界又空了许多。那种深重而无奈的悲伤让我夜不成寐,食不下咽。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告慰他的亡灵和平复自己的苦痛,只在所有吊唁的宾客离去后,在他灵前弹了半夜的琴。起身时脑中一片昏黑,然后栽进一直守在我身后的德均的臂中。
又过了几天,恰逢玮姨的生日。而她的生日愿望竟是要我和靖平陪她一起去看场昆曲《牡丹亭》。
玮姨煞有介事地对我和靖平说:“这次来演出的是苏州昆剧团的台柱子于慧凤,唱的那可是原汁原味的苏音。你们俩都算是半个苏州人,这地道的昆曲还是该去听一听的。”
我原本没有心情,但却不忍拂了她的生日愿望,便点头答应了。
玮姨生日那天晚上,她穿了件深紫的丝绒旗袍,又拿出件簇新的旗袍递到我面前:“玮奶奶让人给你做的,穿穿看喜不喜欢。”
“您过生日怎么还给我做衣服?”我惊讶继而感念。
玮姨一边帮我把旗袍穿起来,一边说:“人老了,这生日也就过一次少一次, 所以其实没什么好庆祝的。”
我心里一沉,赶紧把话岔开:“看您说的,过生日还不好吗?是不是不喜欢我送您的礼物?”我送玮姨的是我亲手织的一副围巾和一双配对的手套。
玮姨笑眯眯地说:“你那礼物真是贴心,图案那么漂亮又软和,我喜欢得很呐。你为了织它们,没少熬夜吧。”
我笑:“您喜欢就值了。”
玮姨道:“那还不把玮奶奶心疼坏了?靖平也是,费劳什子的力气去淘了我年轻时喜欢的古董唱片。你们两个都那么孝顺,我能不喜欢吗?”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最好的礼物就是看着你们能过得高兴如愿,我也就心安了。”
我强颜朝她一笑:“我们不是过得挺好么?”
她叹了口气:“还说好?你这次回来人就已经瘦了一圈。黄先生过世,你哭得那么厉害,几天吃不下东西,还在他家灵堂里弹琴弹到晕过去,让靖平给抱回来。”
我心中一惊:“是靖平抱我回来的吗?我还以为是德均。”
她摇头道:“哪里是德均。你那天晚上在黄先生的灵堂里弹琴一直弹到半夜,靖平怕我们熬不住,就让德均先陪着我回来了,他自己留下来守着你。”
这么说来,在那个漫长寂静的夜里,一直站在我身后看我弹了半夜琴的人,是靖平。而在我昏厥时抱住我的人,也是他。
我心中一片纷乱芜杂,末了只告诉自己,他是不忍看玮姨和德均陪我熬夜,所以自己留下来等我。他毕竟对旁人还是体恤周到的。
这时,玮姨帮我扣好了襟上最后一颗盘扣,将我拉到落地长镜前。
白缎的旗袍非常合身,靛青色丝线绣成的朵朵菊花,绕了立领口和袖边一圈,然后又星星点点地从领口沿着开襟线一直绣到袍角。镜子里的我,清丽古雅,凹凸有致,犹如一支玲珑纤细的青花瓷瓶。
我将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戴上一只玉镯,便随着玮姨下楼。
穿戴齐整的靖平已站在客厅里等我们。他穿着一套青灰色的改良中山装,挺直的立领,玳瑁的明扣,修身长腿,儒雅挺秀,竟与我的这身旗袍十分般配。让他穿成这样,一定也是玮姨的要求。
我心中一叹,玮姨,你这又是何苦?
当靖平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竟也是一愣, 他对今天玮姨刻意安排我们穿这样的情侣装恐怕也是不知情的。
玮姨把我拉到靖平身旁站住,自己退开两步,笑眯眯地将我们从头看到脚,喜滋滋道:“戏文里的才子佳人,可不就站在眼前?”
我尴尬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靖平则对玮姨苦笑一下:“您老人家过生日高兴,也别拿我们做小辈的这样开心。我们走吧,再耽搁就赶不上开场了。”
如梦似幻的舞台上,这出已传唱了数百年的戏码正在上演。身着锦袍的杜丽娘水袖盈盈,羞涩淑仪,用婉转旖旎的唱腔将我们带入她浓丽华艳,生生死死的爱情里。
汤显祖在戏的《题词》中写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种让生者宁愿弃命,死者可以复生的爱情,应该只是存在于戏文里的。但是坚定执著可以为情而死的杜丽娘,却是存在着的。我也有杜丽娘的勇气和决心,但却没有自己的柳梦梅。
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靖平。他的侧影在幽隐的光线里完美得如同梦幻,但那只是梦幻而已。
刚才我们步入剧场时,众人赞叹的目光纷纷落在我和他身上。在旁人眼中,我和他一个是翩翩佳公子,一个是楚楚如花的少女,必是绝配了吧。我曾对他和Matilda同穿情侣装伤怀又羡慕,但今日终于轮到我与他也如此装扮时,心中却只剩了牵强与难堪。我感念玮姨的苦心,但衣饰虽相配,我与他的心却已是隔了重山复水,沧海万里。
中场休息时,玮姨从座位上起身:“我要出去透透气,顺便到楼下茶店买些话梅零嘴。你们两个乖乖待在包厢里等我。”说完不等我和靖平反应,人已经出去了。
她是想让我们独处,但这份苦心真地是浪费了。
包厢里只剩了我和他,对坐无语,异样地尴尬难挨。
片刻后,他开口道:“这戏,你看着还好么?”
我和他之间已经好久没有过对话。
“还好。”我尽量平静地答道:“演员唱得不错,但这戏本写得太过唯美理想,让人看了,会对爱情有太高的寄望,等真正受伤时,会更觉得万念俱灰,痛彻心骨。”
他平静地说:“戏里的爱情的确是虚构的,然而这种‘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的爱情却是人人向往的。尘世间的人虽做不到完美,但却始终在朝着它努力,即便锥心刺骨,也矢志不渝。”
“但是如果一份爱情在今世已饱受摧残,那它在前世也必是一段孽缘,而来世也是绝无善终的。这样的爱情,舍弃了也罢。”我回答他,倒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闻言,长久地沉默。
这时,忽听有人轻唤我:“云深。”
我惊异回头,只见一个青年正站在我们包厢的门口 –韩彦成?居然是我在北京的中学同学韩彦成!
他比一年多前又高了些,大概快到一米八了。脸庞依然清秀白皙,虽然略瘦了些,但当年稚气的圆脸添了棱角和成熟。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风采翩翩的青年,让我几乎不敢相认。此时他正带着惊讶和震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喃喃地说:“云深,果真是你,我没有做梦么?”
“好久不见了,韩彦成。”我朝他微笑。
“原来是韩同学,好巧。”靖平泰然自若地起身同他打招呼。
韩彦成立刻拘谨起来,面色微红地对靖平躬了躬身:“李先生,您好。”
“你们先聊一会儿,我出去看看玮姨。”靖平很平易地笑笑,然后知趣地走出包厢。
韩彦成仿佛松了口气,一双眼睛就烁烁地落在了我身上。我突然想起了他一年多以前给我的那封情书,不由得红了脸。
“云深,你走的时候怎么一点音信都没留,像空气一样就消失了。害得我……我是说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很想你。”
“对不起,我家里当时出了急事,我走得很匆忙。你现在还好吗?在哪里读大学呢?”我问他。
“我高中毕业以后就被父母送去了新加坡读大学。这次我们学校放了两周假,我就回家看看父母。今天我陪我妈和外婆出来看戏,我们就坐在楼下的观众席里。刚才我偶然抬头,看见楼上包厢里有个女孩子很像你,就忍不住上来看看。没想到真地是你。云深,你……你变得更漂亮了。”
这是玮姨走了进来,看着韩彦成,笑眯眯地打趣:“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害我家云深得肠胃炎的祸头子。你这次别又是拿了什么‘好吃的’来了吧?”
韩彦成红着脸,急得连汗都出来了,冲口而出道:“玮奶奶,我心疼云深还来不及,哪里敢害她?”
我尴尬地转过眼睛,正好对上站在门边的靖平的目光。他眼中仍是一片没有波澜的沉静。
作者有话要说:玮姨的费心安排被半路杀出的韩彦成同学破坏了。锵锵锵,小韩同学又登场啦。
父母心(云深)
除了待在家里,我唯一的外出不是陪着玮姨就是和鄢琪在一起。鄢琪通常晚上上班,我们一般下午会一起逛书店,看电影,喝茶,聊天。靖平比较了解鄢琪,也就不干涉我和她交往,每次只让德均远远跟着保护我们。
一天下午,我和鄢琪约了在一间叫“念香”的小茶室见面。我准时赶到时,看见鄢琪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与面前坐着的一个身着粗纹高领毛衣的男子热切地交谈。那男子背对着我,但他身体的轮廓却让我眼熟。
“云深!”鄢琪见我进来,高兴地喊。
那男子立刻站起来转身看着我 – 居然又是韩彦成。
他自从在剧场与我相遇后,打过几次电话来约我出去。我因为不想让他误会我对他有意,就都婉言回绝了。没想到他居然改让鄢琪来约我。
鄢琪拉我们俩坐下,兴冲冲地说:“我们三个一年多没见了吧。我今天晚上让人给我顶了班,我们去吃饭,再好好玩一晚上!”
“你这一年多都过得好吗?” 韩彦成灼灼的目光让我有些不敢和他对视。
“我还好。你呢?”我微垂着头,用小勺搅着杯子里褐色的液体。
“马马虎虎吧。”他答。
鄢琪对我挤眉弄眼:“还是云深的本事大。有人翘课都要留在北京,等着机会见你。”
我忙低头喝茶,再赶紧转移话题:“等一会儿我们去哪里吃饭?”
那天晚上,我们吃饭,滑冰,然后看电影。因为有鄢琪在,我也就不觉得那么尴尬。三个人在一起,高中时那种快乐无忧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我竟有了多日来难得的放松,等分手回家时竟已是快到十二点了。
在送鄢琪回家的车上,她对我鬼鬼祟祟地笑道:“云深,韩彦成那家伙喜欢你呀。”
我脸红着伸手去堵她的嘴:“不许胡说。”
她灵活地躲过,一面大笑着说:“他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你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班上好多同学都看出来了。以前班上男生都叫你公主。只有韩彦成不这么叫。他叫你梦想,意思就是做梦都在想啊。”
回到家,路过书房时,从楠木雕花窗精巧古雅的窗棂间,仍有微黄柔和的灯晕渗出,映着窗前的细竹,竟有些寒秋里温暖柔软的微微哀伤。
此时的灯前必定坐着我熟悉的那个身影。这么晚了,他还在工作吗?
韩彦成说,我是他的梦想。而我的梦想,我曾经的梦想,就是现在与我隔着一帘灯光的这个身影。我曾经愿付出一生去陪伴他,让他快乐,但却被他欺骗,践踏。他曾是我小小的世界里唯一的灯火,现在却已熄灭,只剩一片冰凉的灰烬。
又过了两天,靖平一早去了公司上班。我上午陪玮姨去看了菊展,买了些盆花回来,下午时有些无事可做,便摆开宣纸笔墨,在房中练字,但总也无法静气凝神。刚写得略为专注一些,新月敲门进来说,韩彦成的母亲在客厅里等着见我。
以前上中学的时候,我在学校和韩彦成家见过几次韩太太。我跟她说不上熟,但她对我格外地亲切关爱。她今天登门到家里来,绝对是有比较重要的事。会跟韩彦成有关吗?会跟我有关吗?
我整了整衣饰,跟着新月下楼。只见玮姨正坐在客厅里,陪着已经很久不见的韩太太说话。她变化不大,依旧是富态圆润,衣着考究,但面色却是有些掩不住的憔悴。
一看到我进来,韩太太马上从沙发上起身,两三步就急急地走到我面前:“林小姐,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能不能单独跟你谈谈。”
我心中愕然,但仍是礼貌地回答:“好的,韩太太。”
玮姨带着新月离开了客厅,临走时又周到地关上了客厅的门。
等客厅里只剩了我们两个人,韩太太就一下子哭开了。我赶忙给她递纸巾,又连连安慰她。等她哭够了,才开口说:“林小姐,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厚着脸皮冒昧地来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彦成。现在也只有你才能救得了他了!”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我惊异道:“韩太太,到底出了什么事,您慢慢说。只要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决不推辞。”
她擦擦眼泪,哽咽着说:“这都是我的错,我真是千不该万不该送彦成去新加坡读书。原本想他拿个国外的学历以后有个好发展,但没想到他还太小,以前又从没离开过家,一下子到了异乡,人生地不熟,被帮坏朋友骗得染上了毒瘾。昨天他爸爸从他身上搜出来一些药丸,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惊呆了。韩彦成,那个羞涩规矩的男孩子会吸毒?我记得那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有一阵他脸色有些发青,但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就好了。这就是原因吗?
我同情而惋惜地看着韩太太:“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要送彦成上戒毒所吗?”
韩太太抹着眼睛摇头:“我们是体面的人家,这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们以后还怎么见人?而且进了戒毒所,彦成的档案里就会有记录,一辈子都抹不掉了。”
我叹了一声:“那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忙吗?”
韩太太重重地点头,一面热切地说:“林小姐,现在只有你能救彦成了。我们现在想让他在家里戒毒,可他说他在新加坡的时候尝试着自己戒过,但是太痛苦了他坚持不下来。你知道,他从小给我们宠惯了,受不得一点儿苦的。可这毒要是不戒,他这一辈子就完了。现在我们谁劝他,他都不听。可是林小姐你不一样,我们家彦成从小就喜欢你,对别的女孩子看都不看。现在也只有你的话他肯听了。”
不等我反应过来,韩太太已经从沙发上起身,“咚”地一下跪在了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林小姐,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我的彦成啊!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要是毁了,我跟他爸爸也就都没法活了!”
我赶紧扶她起来:“韩太太,您别这样!彦成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尽力帮他的!”
“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林小姐。”韩太太一脸要给我磕头的感激:“请你帮我劝劝彦成一定要把毒戒了,不过你能不能别告诉他我今天来找了你?他这孩子面薄,会觉得这样丢脸。还有就是,这件事情,请你不要跟任何其他人提起。这事关我们一家的脸面和彦成今后的前程。”
我点头道:“您放心,我都答应您。您先回去,我随后再过来,这样他就不会起疑。”
韩太太再三谢了我,匆匆离去。
玮姨满面狐疑地问我:“真是奇怪。我们跟这位韩太太又不熟,她怎么就突然登门造访来了?我看她刚才出去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飞快地转转脑子,回答玮姨说:“是韩彦成跟韩太太吵架了,闹得有些厉害,韩太太想让我去帮她劝劝韩彦成。”
玮姨有些不满地攒眉:“这娘儿俩吵架,哪有让一个外人去劝的道理?”
“韩太太觉得我跟韩彦成读书的时候关系挺好,我说的话他大概能听得进去,所以就来找我。她也是没办法了。”我不知道这个解释能不能让玮姨信服。
她果然仍是面有疑虑,想说什么但又顿了顿,只言之再再地告诫我:“你可千万别把自己也劝进去了!”
我回自己房间后,坐在窗前凝神思索。震惊归震惊,但韩彦成并不是我身边的朋友里第一个染上毒瘾的人。与André的相处让我对这种事已略知一二。我要帮韩彦成,我必须要想出一种他能接受的法子来帮他。
将近五点时,我大概拿好了主意,让德均去车库把车开出来,然后自己换好了衣服,就准备去韩彦成家。我跟玮姨说我不在家吃晚饭了,她一脸的不情愿,但也只好让我离开。
我们居住的上善居是几座重檐楼式建筑,悬架在起云池的中央,四面环水,然后以蜿蜒曲折的廊桥与岸边相连。而车库就在岸边。此时德均已经把车开出了车库停在对岸等我。
我怕时间来不及了,便埋头在廊桥上小跑起来,却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
我定睛一看,竟是靖平。
“别这么着急,小心摔了。”他扶我站稳,然后放开抓着我上臂的手。
“你今天怎么回家这样早?”我有些惊奇又有些没有来地尴尬。
“今天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想着最近一直忙,在家待的时间都太少,所以今天就早一点回来。”他顿了顿:“我刚才在车库里碰到德均了。他说你要去韩彦成家。”
我点点头。
“这样的天气,晚上出去怎么不戴围巾?以你的体质,会很容易生病。”他说。
我这才意识到我又忘了戴围巾,但我已经出了上善居老远,回去拿是来不及了。我对他摇头道:“下次吧,我要晚了。”说完继续往前走。
“等等。”他转身拉住我,解下他自己的围巾系在我颈上,然后说:“去吧。”
我心中一片错愕,只机械地转身,然后突然飞快地奔跑,仿佛有种未知的恐惧让我想要逃离。
我在车后座上坐稳,德均启动汽车沿着修竹夹道的小径朝大门驶去。
我伸手想解下颈上的围巾,但那上面残留的他的体温和气息,却让我的手停在围巾上,无力而轻轻地摩挲。这竟然还是他在托斯卡纳当着众人给我系上的那条紫色羊绒围巾。
我回头透过后窗望向上善居。起云池上渐渐升起的暮霭,让曲折精巧的廊桥和重楼飞檐的上善居都拢在苍苍烟水里。那廊桥上仿佛还站着一个身影。我的心跳无端地快起来,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但暮色与夜雾却已吞没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韩太太对儿子是溺爱,所以造就了韩彦成容易受诱惑又不太坚强的个性。这与靖平的母亲对靖平的教育方法截然相反。
玮姨不知底细,所以对韩太太的这次登门造访非常不忿,觉得这娘儿俩要合计着枪她的外甥媳妇了。
靖平这次提前回家本是想多些时间与云深相处,但可惜时机又错了。
木木童鞋提到小韩突然吸毒让她的小心肝受不了。其实吸毒的并不都是坏孩子。我来讲个真事儿吧。
大概是三四年以前,我有一个朋友的朋友,叫S先生。他们一家都是生活在美国中西部的白人,家里很有钱。S先生有一儿子,很规矩听话的小孩子,在离家大概五六个小时车程的一所大学里上大一。S先生为了方便儿子上学,就在离校远很近的地方给儿子买了一栋公寓让他住着。他儿子人很本分规矩,但平时花钱手脚比较大,结果被当地的毒贩子盯上了(他们专找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然后在一次聚会上,毒贩子就装成一般学生,递了只加了毒品的烟给S先生的儿子抽,从此S先生的儿子就从他那儿开始买毒品了。过了不久,S先生给儿子的公寓里打电话,可连着两天都没人接。S先生慌了,开车到了学校,撞开他儿子的公寓门,然后看见自己儿子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了- 这孩子死于吸毒过量。好端端一个小孩,就这么没了。所以说,真地爱孩子,就别溺爱他们。
谁是谁的毒品(云深)
到了韩家,我和韩先生打了招呼,自己跟着韩太太匆匆去了韩彦成的卧室。
韩太太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儿子卧室的门,声音柔和地说:“彦成,林小姐来看你了。”
片刻的静默之后,屋门被猛地打开了。韩彦成站在我面前,一脸的惊异和喜悦:“云深?我没做梦吗?你怎么会肯来的?”
“我刚才路过你家,就想来看看你。”我谎称道。这时韩太太偷偷看了我一眼,满是感激。
他开怀地笑了,满脸地灿烂:“那我们出去吃饭吧。我在家里已经关了一整天,快闷死了。”
“也好也好,你们出去玩玩慢慢聊。我去给你拿件外套,小心冻着。”韩太太急忙忙地去给儿子找外套。
她对儿子的呵护是无微不至,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这让我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我那已在天堂的母亲也曾是如此地爱我。韩彦成,你知道吗,我羡慕你。
按韩彦成的建议,我们去了一家法国菜馆,情调不错,但菜品一般。我也无心讲究这些,只跟他落座点菜,然后开始闲聊。他和我讲他在新加坡的生活,和他学成后回国接手他父亲公司的打算。我留意地听,认真看他面上的神色。终于到将近六点时,他面色开始隐隐发青,额头有些细小的汗珠渗出来。他对我抱歉一下,然后去了卫生间。
我独自坐着,对着面前盘子里的食物,再也没了胃口。他这样的反应我曾经在André身上看到过,而韩彦成今天出现这种反应的时间和上次几乎是同时的。看来这个单纯规矩的人是真地上瘾了。我心里一阵悲哀,又有一丝隐隐的恐惧。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韩彦成回来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落座后他道歉说,眉宇间是一派神清气爽 – 我猜那是药物高峰反应过后残留的作用。
他的话多起来,也变得更大胆,开始絮絮地向我倾诉他从小到大对我的喜爱和思念,一改以往的羞涩。我一言不发地听着,心情沉重。终于他渐渐安静下来,想是药劲已经慢慢过了。
我端起手边的石榴汁抿了一口,然后抬眼看着他,轻轻说道:“彦成,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他吸过毒,每次毒瘾发作的时候跟你刚才去卫生间之前的样子很像。我担心你。”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静默。而这次,躲避对方目光的,反而变成了是他。
良久,他抬起看着地面的双眼,小声地说道:“我没办法跟你说谎。我最怕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是你。这下你一定看不起我了,觉得我像垃圾一样脏。”
“别这么说。”我安慰着他:“我那个最好的朋友,他吸过毒,而且还做过更可怕的事情。可他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他现在已经戒掉了。彦成,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的双眼重又垂下来看着地面:“刚去新加坡不久,我跟一帮朋友聚会,抽了一只别人递给我的烟,但是我不知道里面是放了药的。后来就慢慢上瘾了。”
“戒掉它好吗?”
“我试过,但是做不到。”他声音更低。
“能再试一次吗?”
他不作声。
我有些急了,伸手过去握住他一只手:“就算是为了我,可以吗?”
他看着我那只手,然后双手将它紧紧包覆起来,仿佛在捧着无价的珍宝。他慢慢抬起头,喃喃地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最后,我说送他回家,他却不肯,一定要先送我回家,然后自己坐计程车回去。
车快到我家门口时,他提议我们下车散步走走。我便和他一起并肩走在路灯下,德均在旁边开车慢慢跟着我们。
说着就到了大门口。
“我该进去了,晚安。”我伸手向他道别。
他握住了,却抓得紧紧地,不松开。
“云深,”他一双眼睛里含了痴迷和凄凉:“我能吻吻你吗?”
我大骇着,对他猛摇头,慌忙要把手从他的紧握里抽出来,但却挣不脱。
“云深,我喜欢你,看你第一眼就喜欢。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心里。这一年多你没了音讯,我更是日夜都在想你,连做梦都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摆不脱毒品吗?因为每次吸过以后,我就会产生那种把你抱在怀里的幻觉。那种幻觉比毒品本身更让我上瘾。”他的声音含着痛苦和热切:“我知道从此之后你就只会是我一个无法实现的梦了,因为一个吸过毒的人是再也配不上你的。我这辈子只想能吻你一次,那么就算死了,我也甘心!”
我的眼睛模糊起来,心里一阵刺痛。那种无望的爱会是怎样地凄凉哀伤,我很明白。而如果我现在推开他,我是不是会将他推入无底的黑洞,毁了他的一生?
我无力地松手,不再挣扎,任他将我紧紧抱入怀中。他那样迷醉地抱着我,深深呼吸着我肌肤发间的味道,仿佛这一刻他已等了一世,而在他今后的生命里也不会再有。
终于他的脸朝我压下来。我强迫自己不动,但在他要触到我的唇的瞬间,还是下意识地将头一偏,让他火烫的唇落在了我冰凉的颊上。他也不再坚持,只长久而迷恋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这时,我看见一辆车缓缓开过来,却又突然停在了街对面。那是靖平自己常开的那辆银灰色的Bentley。他现在应该就坐在里面看着我们。
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会难受吗?
不,他不会的。我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他并不真地爱我。
为什么我希望他会难受?
因为我还爱着他吗?
不!我不会!我不能!
我该怎么办?
谁来帮帮我?
我痛苦地把头藏进韩彦成怀里,想要逃开这要把我逼疯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为了让大家早点看到happy的情节同时证明我是亲妈,我现在正在拼命地赶文,估计今天之内下一章就能出来了。
姨妈的旧爱(云深)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时起晚了些,昨夜的失眠仍让我头昏脑胀。我匆匆梳洗好,下楼去横枝厅用早餐。刚走进横枝厅,便看见那张紫檀梅纹雕花餐桌旁坐着一个男子正在看报纸。听见我进来,他放下眼前的报纸 – 居然是靖平。通常这时候他已经在办公室里了,今天是怎么了?
“早,云深。”他跟我打招呼。
“早。”我没表情地应了一声,然后在Fran?ois给我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晚上睡得不好?”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脸上。
我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决不是一夜安眠的样子,但仍然嘴硬道:“我睡得挺好。”然后喝了一口Fran?ois端上来的牛奶。
“Fran?ois,麻烦你出去一下,再带上门。谢谢。”靖平礼貌地支开了Fran?ois。
屋子里就剩了我和他。
我知道他在看着我,我自己却不知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他。我的心开始不听话地乱跳,强装镇静地切着盘里的煎蛋,但我的手却抖得连刀叉都快握不住。
“我想跟你谈谈。”他的声音很平静。
“谈吧。”我不抬头。
你昨天晚上明明看见了韩彦成吻我,可却还是一脸风平浪静。你不生气吗?你不在乎吗?我心里一片狂涛翻涌,分不清是愤怒还是难过。
“你不爱André了?”他问。
“爱,一直都爱。”我撒谎说。
“那为什么又和韩彦成在一起?”
“因为我发现自己也喜欢韩彦成。一个人是可以同时喜欢两个,或者更多人的。不是吗?”愤怒突然给了我勇气。我放下手里的刀叉,直视着他。有一句话到了嘴边终是没出口。那就是 – 靖平,你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惊异地注视着我,语调里终于失去了让我痛恨的平静:“云深,你怎么变得让我都不认识了?”
“或许你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也没有想要去认识过我!”我强硬地顶撞他,掩盖着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怎么可以对待感情就像在玩游戏?”
“我当然可以!我生在宫廷里,受的是宫廷的教育。在那里,礼貌,赞美,微笑,爱情,婚姻,一切都可以是假的。只要能让我达到目的,能让我开心,我就可以聪明地去利用,操纵,玩弄。只要我高兴!靖平,和你做的小游戏,也让我很开心呢。”
我面带妩媚的微笑看着他,心里却恨不得他此时的目光可以杀人,因为有一刻,我不想再活着。
他直直地注视我良久,眼中的平静终于被燃烧的愤怒代替。
然后他站起来,一字一字对我说:“很高兴今天认识了你,公主殿下。祝你胃口好。”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他用力关上门的霎那,我蜷在桌上,失声痛哭。
从那以后,我便没有再见到靖平。他早出,我晚归晚起,也就没了照面的机会。
每天下午我都回去韩家看望在家戒毒的韩彦成。他并不是个意志太坚强的人,而从Bernard帮André戒毒的经历中,我知道此时有一个自己心中爱念的人陪在身旁对韩彦成来讲会是多么重要。刚开始的几天尤其艰难,但渐渐的,在药物和他自身的努力下,他已大有起色。这一切,每日外出时不离我左右的德均都是知道的,但我要他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
我眼见着韩彦成一日好过一日,也松了一口气,就约鄢琪去一家新开的秘鲁餐厅吃午饭,顺便放松一下。
一进餐厅门,鄢琪就拿手肘碰碰我:“云深,你舅也在这里跟人吃饭。”
我抬眼看去,正好碰到靖平寻过来的目光。
我心慌地想跑,却被鄢琪一把拽着拖过去:“平时见你舅不容易,今天好巧碰到,我奶奶让我还得好好谢谢他这救命恩人。”靖平最近安排鄢琪的奶奶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并完全免费地为她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心脏搭桥手术。鄢琪因此对他感激不已。
我被鄢琪拉过去,在靖平身前站定。
靖平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我们点点头。
“李先生,我奶奶让我代表她再次谢谢您,她现在比以前结实多啦。”鄢琪喜滋滋地对靖平说。
“感谢倒是不用。她老人家身体健康,我就很高兴。”靖平温和的笑容让我心乱,便扭开头。
然后,我看到了站在靖平身旁的那个人。
这人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因为靖平看起来比实际的三十岁年龄要年轻很多,所以我拿不准这个人比靖平年长还是年幼。他相貌虽不及靖平那样剑眉凤目,挺鼻薄唇地出众不凡,但也英俊端正。他矮靖平半个头,身材匀称,面色保养得很好。而他看着我的那双眼睛,灼灼如火,让我心惊。
“我们一起吃饭吧,也让靖平给我们介绍认识一下。”那人提议着,火烫的目光并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好呀!”不等我同意,鄢琪已经大方地坐下。我无奈只得随她。
“这位是林云深,玮姨的亲戚,也是我外甥女。这位是云深的朋友鄢琪,鄢小姐。”随着靖平的介绍,那男子向我们点头致意。
“云深,这位是我一位故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你的长辈,卓正,卓先生。”
“卓先生。”我朝他微微颔首。
那位卓先生却拍拍靖平的肩,笑起来:“你自己要当长辈你去当,我可还没那么老!”
大家落座点菜,鄢琦和卓正坐在我两侧。靖平端正平稳地坐在我对面,也并没有多看我,但仍让我无端地心乱。
“林小姐是还在上学吧?”卓正看着我,面带温和的笑容,但目中咄咄的深切却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此刻我突然更愿意坐在我身边的是靖平。
“是的。”我尽量礼貌地对他微微一笑。
我的笑容似乎让他眼中神色一滞,看我的目光里更多了精芒:“学什么专业呀?”
“作曲。”我垂了眼帘,假装去拨弄自己盘子里的海鲜烩饭,不敢再与他对视。
“好专业!学音乐的女孩子普遍气质都不错,但像你这样出众的,我还没见过。漂亮得像个小仙女。”他的直白的赞美让我慌乱。
“卓正,你太太和儿子怎么样了?这次没跟你一起来?”靖平自然而从容的轻轻一句化解了我的尴尬。
“他们都在香港。我太太一般不跟着我东跑西颠,更愿意在家带孩子和打牌。”卓正笑笑。
我听闻他已有家室,暗松一口气,转眼看鄢琪,她却给我一个隐讳的古怪眼神。
“卓伯父还好吧?”靖平再问。
“他身体还好,就是记性不如前了,还爱唠叨。但是托你的福,自从你拿了Nobel奖以后,我老爹就不再拿你来鞭策我了,说我这辈子已经没希望和你比了。我也落个耳根清静。可你现在是我儿子的榜样。我老爹成天拿你来教育他。什么时候带他来给你看看。”
一顿饭他们说说笑笑,我却吃得不轻松。好容易吃完饭,我们大家道了别,我拉着鄢琪逃回车上。
鄢琪皱着眉头对我说:“那个卓先生也太露骨了。整整一顿饭时间,眼睛都没离开过你。云深你小心点儿喔。”
“不会的,他是有家室的人。”我自我安慰道。
“切!”鄢琪不屑地嗤了一声:“有了碗里还看着锅里的人,多了去!”
第二天上午,靖平去上班后,我在房间里弹琴。新月来告诉我家里来了客人,请我下楼去客厅。
我刚走过楼梯的转角就看见卓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和玮姨谈笑风生。一见我,他立刻站起来,满脸含笑地看着我:“林小姐,你好。”
我也点头回礼:“你好,卓先生。”
玮姨在一旁开口道:“云深,卓叔叔说你们昨天见过了,还一起吃了饭。”
卓正赶紧叫起来:“玮姨,我已经老得要当云深的叔叔了吗?我也就比靖平大一岁而已!”
玮姨笑着瞪他一眼:“云深只比你儿子大十一岁,她不叫你叔叔叫什么?都当爹的人了还没个当爹的样儿!”
我们三人聊了一会儿天,这时玮姨事先约好的发型师来了,要给玮姨做头发。卓正便说:“玮姨,您有事就去忙吧,不用专门陪我。我想去园子里转转,就麻烦云深陪陪我吧。”
我看见玮姨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和警惕,随后她一笑说:“也好。”
卓正对园子非常熟悉,其实根本用不着我做向导。我们走走停停间,他便指给我看他幼时常和靖平顽皮捣蛋的地方。我不由听得入神,想象着靖平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你舅舅小时候,非常聪明,学什么都比我快,比我好。他总是能轻易得到别人很难企及的东西。我挨了我父亲不少骂,说我年纪比靖平大,都白长了。他鬼点子特别多,可又特别够义气,每次犯了事,不管是不是他干的,总是和我一起受罚。”卓正说。
我想像着小小的靖平精灵古怪的可爱样子,嘴边不由自主地含了一丝笑。
我们走到洒锦阁前的那颗巨大的古槐下,他停下来,久久地看着那棵树。
“云深,你长得很像我爱过的一个女孩子。应该说是我唯一爱过的人。可惜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回头深深地看着我。
我想起来了,我母亲以前告诉过我,我那位妙龄早逝的姨妈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好像就是姓卓,应该就是他了。我不能让他知道我自己的身份,因此也不能告诉她我是他爱人的侄女。
“您不爱您的妻子吗?”我问。
“我现在的婚姻只是一桩利益联姻。我对我太太没什么感情。这么多年,我心里装着的人一直是疏影。”
我感动于他的长情,但还是劝他:“执著的情感总是最珍贵的,但过去的美好回忆留在心里以后,人还是要积极地生活。毕竟您还有孩子,他该有一个充满爱的家庭。”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可你不认为,一个人在经历了失去的痛苦后,当希望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应该不惜一切地去得到吗?”
他眼里狂热的火焰让我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兑现诺言,偶这个周末赶了两章出来,让你们一次看个够。偶不行了,去休息了。
老友(靖平)
自从同云深在那家秘鲁餐馆偶遇之后,卓正便常常在我上班的时候到家里来作客,每次都带来鲜花和各种精致的礼物。我很清楚他的目的是云深。所幸每次他造访时,玮姨都片刻不离云深左右,让他无法单独接近。
那日共餐时,他看云深的目光已让我警惕,但他随后毫无忌讳遮掩的大胆直接仍让我吃惊。这与我记忆中敦缓温良的卓正太不相同。他是我儿时的好友与玩伴,但在他伤害到云深以前,我必须阻止。
我打电话邀他一叙,他转而要我去他的别墅枫园吃晚饭。
下班后,我独自驱车驶向位于市郊的枫园。那里曾是卓家的豪府华宅,我幼时也常和疏影一起去玩耍。但自从卓正娶了一位香港女子后,他们便举家移居香港,枫园就只成了他们偶尔在北京落脚的别墅。
车驶入华丽沉重的雕花铁门,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已站在那栋我所熟悉的洛可可风格的两层建筑前迎侯我。“先生正在客厅里等您。”他恭敬地引着我朝客厅走。
行过门厅时,一个年青的长发女子与我匆匆擦身而过。尽管只是仓促地一瞥,但她与云深依稀相似的轮廓和脸上一双红肿的眼睛,仍让我心中略惊。
“哎,大忙人,总算肯多花些时间和老朋友叙旧啦?”卓正迎上来,在我胸前虚晃一拳作势捶我,又拉我在沙发上坐下。
“我是不得以,实在没闲,哪像你可以悠游自在。”我朝他笑笑。
这时,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走进来,手中的托盘里盛着两杯开胃酒和一碟腌橄榄,奶酪片,和薄饼干。她把托盘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对我们嫣然一笑:“晚饭再过二十分钟就好。李先生请先用一点开胃酒吧。”
我向她道谢,然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这是我刚用苦艾酒,朗姆酒,和鲜榨的柠檬汁调成的。李先生还喝得惯吗?”她殷殷问道。
“味道很好,多谢你费心。”我用微笑盖过心中的疑问。这个女子同样长得与云深有几分相似。又是巧合吗?
“青青,看到帅哥就把我忘啦?”卓正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揶揄道。
那个叫青青的女子转头笑盈盈地走到卓正身边:“怎么敢忘。谁是给我发薪水的老板,青青还是知道的。只是平时报章上关于李先生的文章看得多了,今天好不容易见到真身本尊,不免兴奋了些。卓总不要见怪。”
卓正笑着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还算有良心。看在今天酒调得好的份上饶了你。”
她妩媚地一笑,再对我很礼貌地欠了欠身,然后走出去。
“是不是还不错?舞蹈学院的校花。漂亮,懂事,还很有才情。跟了我两年了,是我到目前淘到的最好的。”卓正面带得色地对我说。
“刚才红着眼睛出去的那位呢?”我看着他,不动声色。
“你是说Candy?她差远了。一开始清高得不得了,我送了她一条Tiffany的钻石链子以后就乖乖躺到我怀里来了。跟了我还不到一年,现在提出来要我离婚娶她。刚给了一笔钱把她打发了。她看中的是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如果不是为了她那双眼睛,我才没兴趣理她。你说现在怎么这么多女人低估男人的智商,还装模作样地假清纯。其实拿钱什么都可以从她们身上买到。”卓正的不屑中带着厌腻。
那名叫Candy的女子长着一双与云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和疏影相似的眼睛。而那位青青的五官眉眼也有疏影的影子。
我从不以自己的生活方式来衡量别人 – 各人经历性格相异,活法自然不同。何况现世纷乱,情之一字早已被用滥。某些此取彼求,只要不伤他人太重,太背道德伦理,旁人也无须指责太多。
我很清楚卓正当年对疏影用情至深,而他与现在的妻子之间也只是利益婚姻。但他现在用这样的方式来虚构对疏影无法实现的爱情,仍是让我吃惊。他与妻子不睦是一回事,但他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我心中五味杂陈,不赞同,感慨,同情,一时间有些辨不清。
“喂,你这几年到底怎么会事?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该不会是有毛病吧?”卓正有些夸张地朝我瞪眼。
我无谓一笑:“没遇到合适的。”
卓正啧啧摇头:“老兄你还真能扛。这样吧,看在发小兄弟的情分上,我把青青让给你。她真地很不错,各方面都很出色,你会满意的。”他对我暧昧地一笑。
“谢了,我不好这一口。”我摇头,然后谈到正题:“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云深。”
他一笑,伸开手脚,舒服地往沙发背上靠:“我猜到了。”
“她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人。不要跟她玩你和其他女人玩的游戏。”
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暗红的液体在他手指间起伏跌宕。他抬头看着我,慢慢道:“我没跟她开玩笑,也不打算和她做游戏。”
“你是有妻室的人,打算拿什么和她认真?”我问,心中已有怒意升腾,但语调面色依然平和。
“如果云深愿意嫁我,我会和太太离婚。”卓正脸上的神情不像在说笑。
“你太太的叔叔是香港‘洪兴会’的当家。你以往的莺莺燕燕并没有给你惹来太多的麻烦,是因为你把外室都放在大陆,在香港时,仍在人前和你太太是和睦夫妻。但现在你为了云深要和她离婚。她们这样的家族,最看重的就是脸面。有这样伤他们面子的事发生,你太太家里会对云深做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那是我的事,我有把握摆得平,不用你操心。”卓正一脸嗤然。
“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云深的事,我都会尽全力,不让它发生。我这人从不乱说话唬人,你知道的。” 我平静地说。
“你只当她是你外甥女那么简单吗,靖平?”他仍然含笑,但目光里带着刀箭。
“这与我们现在说的事情无关。”我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
“你这么多年不近女色,就是为了等一个和疏影最相像的。现在终于等到了是吗?”卓正收起了笑容:“当年我们同时爱上疏影,这些年我们都没能忘了她,而现在我们又都爱上了云深。靖平,你和我,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在你弄清楚你究竟是为了她本人,还是为了你自己在爱她之后,再来问我这个问题。”我正色道。
卓正瞬间勃然,满面的愤怒与不甘,我前所未见:“你真地以为自己明白什么是爱吗?你真地以为你当年为了所谓的救疏影而和她远隔重洋,一去经年,就让她幸福了吗?我没有你的天分,也没有你的幸运。如果我能得到疏影对你的一半心心念念,让我舍了命也值。但如果疏影爱的人是我,就算我有你的资质,也不会走你的路。我会舍了一切陪着她,至少让她剩下的时间里没有遗憾和思念。你不在的那几年,她在人前从不提你,可每次一发烧,嘴里念的全是你的名字。而她去世的前一个月,你才回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那些已深埋在我心底的惨烈的过往,又慢慢浮起来,渗入我的每一个细胞。我看着卓正,静静说道:“我从未对你说过我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当年我没护好疏影,如果你知道我为此付出的代价,你就会庆幸你不是我。因此我现在会不惜一切,不让类似的事再发生。”
“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吗?我可不再是当年那个老实巴交,只能在旁边给你们‘作证’的人了。”卓正一脸轻蔑。
“我再说一次,不要碰云深。你如果让她受伤害,我不会讲情面。你不信就试试看。”我一字一字说。
“卓总,李先生,晚饭准备好了。”那个叫青青的女子一脸柔美的笑,出现在门边。
我对她略一欠身:“抱歉,我得走了。麻烦你辛苦,真是过意不去。”
我不再看卓正一眼,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卓正与靖平同样是爱疏影,但两人性格迥异,因此爱一个人和怀念一个人的方式也就大相径庭了。
霓裳(云深)
这几天卓正出乎意料地不再到家里来,而我也乐于这难得的清静。
午饭后,我让德均开车带我去一家小有名气的旧书店。层层叠叠的书堆让我暂时忘了心中的千丝万绪,我专心致志地淘着书堆里的宝贝,感到了些许寻宝人的快乐。
不觉中已耗了大半个下午,我寻到了几本平日不多见的书籍,最大的收获是淘到了一本林徽因的《九十九度中》。早听说她这部早期意识流风格的小说空灵剔透,轻盈秀逸,今天总算可以一读。心中不由欢喜。
这时已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地站了几个小时的德均有些内急。他嘱咐我站在人多显眼的付款处附近不要乱走,他去趟卫生间马上就回来。德均走后,我站在那里东看看西瞅瞅,突然看到身旁的书架上有本陈旧的线装书,一时兴起就抽了出来,却原来是一本古曲谱。我随手翻到一页,看到一个曲名 – 霓裳羽衣。
霓裳羽衣,唐代法曲的登封之作,璀璨艳绝,跳珠撼玉。而它的名垂于世,更是因着它背后那段盛大而凄绝的爱情。在七夕的长生殿里,那位君王对他心爱的妃子盟誓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而大难来临之时,他赐给她的是一段白绫。
我十六岁时,曾在西安的城楼上问他,是否会像他的这位先祖一样,为自保而牺牲掉爱情。他用略低温润的声音告诉我,他不会,因为爱情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我当时欣喜至极,以为自己对他心怀已久的爱情终于有了他一丝的承诺和回应。
然而,霓裳原是幻物,山盟只是空言,这世上并无长久的爱情。对唐玄宗来说,他对杨玉环的爱情不及自己的性命珍贵。而靖平对我愿为之付出一切的感情的回应,是一场逼真的游戏。爱情只活在书中戏里,是镜花水月,是飞雪流云。它就在你身边,依稀可见。但你伸手相探时,却只握了满把的虚空。霓裳再美,终究是虚幻。
或许也有极少的人,冥冥中握住了爱情,他们便成了芸芸众生中最幸福的寥寥。就像我的父母,就像我那位早逝的姨母和卓正。
我甩甩头,不让自己再这么想下去,然后把这本曲谱也放进那堆我淘到的宝贝里。
我左右看看,仍是不见德均的身影。他去了快一刻钟了,还不见回来。他是身体不舒服了吗?我决定先把书买了,然后再等等看。
柜台前的店员小姐接过我手中的书,算算价格,对我很和气地一笑说:“一共两百四十八元整。”
我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平日需要在外购物时,总是有身边的随从替我付款,因此我也就形成了习惯,自己身上从来不带钱。
这时,我身后的一只手将一小叠钞票递给店员小姐,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这里是三百,不用找了。”
我惊异地回头 – 站在我身后的竟是多日不见的卓正。
他穿着一套考究的驼色便装,头发光洁齐整,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云深,好久不见了。是不是有些想我了?”
他笑得温软和煦,但却让我有些莫名地心惊。
“卓先生,谢谢你。等一会儿德均回来了,我就让他把钱补给你。”我礼貌地作答。
他笑吟吟地说:“你跟卓叔叔还这么客气,我们又不是生人。我刚在卫生间碰到德均,他说他今天身上钱也没带够,请我先过来帮你付一下款。这会儿他应该已经把车开出来在书店门口等着你了。”
我再次谢过他,然后和他一起走出书店,但停在店门口的车并不是德均今天开出来的那辆。而在我反应过来以前,我已经被卓正塞进了车里。坐在驾驶座上的一名男子立刻启动汽车,快速地开了出去。我惊魂未定地坐在后座上,而卓正就坐在我身旁。
“这是怎么回事?德均在哪里?”我惊惶地问。
“我的人给他灌了点药,让他睡一会儿。你不是很烦他跟着你吗?这下我们可以自由轻松一下。”
我顿时手脚冰凉:“你把德均怎么了?”
“别担心,只是用了一点麻醉药而已。你这么关心他一个下人么?小心我吃醋喔。”他微笑着说。
我只觉得一股凉意窜上背脊,急声说道:“我信任你是世交长辈,但你怎么能这样做?我哪儿也不会跟你去!”然后不顾一切地伸手去开车门。
但是卓正以飞快的动作捉住了我的双手,然后顺势将我牢牢地按在了车座上,让我无法动弹。他两眼专注地看着我,笑得一脸温柔:“跟我在一起待几分钟就这么难受么?你就不怕我不高兴了拿你那个保镖出气?”
我睁大眼睛恐惧地看着他。德均还在他们手里,他们会对他做什么?这时候想逃是逃不掉的,还反而会害了德均。我该怎么办?
卓正继续看着我,满脸痴迷柔和:“对不起,吓坏你了。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靖平不让我见你,我就天天让人盯着你家门口。好不容易你出来一趟,可还有个保镖跟着。刚才整整一下午我都站在书店的楼上看着你。你挑书的样子可爱极了,像孩子在找宝贝。还时不时自己抿嘴笑,整张小脸都在发光。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像极了……”他突然止住语气中不自觉的神往的喃喃,清清喉咙,再温和地看着我:“我只想见见你。可以吗?我保证不会碰你。”
他目中带着哀伤的痴然让我突然有了一丝恻隐。他的冒然会是源于对我姨母的无法忘情吗?
我迟疑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枫园,我在北京的别墅。”
“你保证不伤害德均,保证不冒犯我,保证只待一会儿就送我回家。”我知道自己现在根本就没有讲条件的立场,但卓正是靖平多年的朋友,也是玮姨看着长大的,应该不是什么歹人。
“我都保证。”他正色道。
枫园是一处景致非常优美的所在,小巧的洛可可式建筑座落在大片茂盛的枫林中,让我几乎以为回到了欧洲。
卓正带着我在枫树林中漫步,又到花园里参观他收藏的各种珍奇的植物。从头到尾,他都礼貌而绅士,没有半点越矩,这让我紧张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他细细地给我讲解各种奇花异草的来历和习性。他对植物的丰富知识让我有些吃惊,竟听得有些入迷。
我们沿着小径走到一座玻璃温室前。他推门引我进去,我瞬时为眼前的景致所震惊 – 深秋的天气里,一池粉色的荷花簇簇叠叠开在我眼前,让我几乎以为置身盛夏。
“养它们可费了一番功夫。池水要恒温,空气里的湿度和光照也得随时控制着。”卓正的言语中透着一丝骄傲。
“你很喜欢荷花吗?”我问。
他沉默片刻,目光漂浮在池上,慢慢答道:“不是。但这是疏影最喜欢的花。她走了以后,我就在这里养了一池,让它们一年四季都开着。我想她的时候,就到这里来待着。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和花匠,你是第三个看到它们的人。”
我听了,静默半晌,眼中一片温热,泪水滚落下来,然后再无法抑制。
我的姨母,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甚至宁愿把我自己的人生和你交换。生命的长短又如何?只要拥有了真正的爱情,一瞬也是永生。靖平,你为什么没有卓正的执著和长情?
“云深,你怎么啦?”卓正着急地伸手要拂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忙乱地偏头躲避,离他两步站开,用双手捂着脸,哽咽着对他说:“没什么,心里有些难受。你不用管我,马上就好了。”
他不作声,只在我身旁默默站着,直到我泪竭。
然后他带我回到客厅,刚才的激动让我头脑有些昏沉。我缩在沙发里,全身无力。厅里的灯光让我刚哭过的眼睛有些刺痛,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卓正体贴细心地调暗了灯光,又打开一瓶香槟,斟了两杯,端过来,坐在我身旁。
“渴不渴?”他体贴地问,把香槟酒杯递到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杯子,摇摇头。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拿起身旁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然后说道:“青青,送杯牛奶和小点心过来,牛奶要温得热一点。”
顷刻,客厅的门轻轻叩响。卓正起身走到门边,从隙开的门缝间接过一只托盘,然后重新关上门,把托盘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托盘里放着一杯冒着温润热气的牛奶和一碟核桃曲奇。
“喝点吧,刚才外面的风挺凉。”他把杯子递到我手里。
我默默地喝着,手脚渐渐有了暖意。但是我的心,却仍是一片寂凉。
卓正坐在我身旁,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我。有一霎那,他目中的温柔深邃让我以为,坐在我身边的是靖平。
我把手中的空杯子放在茶几上,开口道:“谢谢你带我来看这些好看的植物,我现在得回家了,不然玮姨会担心。”
他并不回答,一扬头把他杯里的酒喝尽,然后微笑地看着我。
他实在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但却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他向我挪近一些,微俯下头,用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说:“如果我说我不想放你回家,而且这辈子都不想放你走了呢?”
我惊骇地向后缩:“可是你保证过!”
他脸上的笑容愈加温和:“小宝宝,不能轻易相信男人的话,因为我现在改主意了。”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一把抓住了我的双手,在我面前半跪下来:“云深,从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我要跟我太太离婚,你嫁给我好吗?”
我惊恐地直摇头:“不!不!”
他仍牢牢抓着我的手,满脸痛苦焦灼:“云深,我以前有过很多女人,可她们只是我排遣孤独的对象,我从没付出过真心。自从疏影死了以后,我也过得像个死人,直到看见了你,我又才活过来!”
“可是我不爱你!”我拼命地要挣开他钳着我的手。
“现在不爱,但是你以后会的!我会把我的心和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我会把你宠得像公主一样,让你一辈子幸福。”
“我不要这些!我要回家!”我哭起来。
他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我开始拼命但却徒劳地挣扎。
他一把撕开了我的衬衣,疯狂的吻雨点一样落在我□的皮肤上。
我尖叫着哭求他:“求求你!放过我!”
他的身体把我死死地压在沙发上,一只手抓了我的两只手腕牢牢压在我头顶。他俯身看着我的脸,粗重急促地喘息着,眼睛里闪着一种强烈的,我从未见过的欲望的光。
“我失去过,不能再承受第二次。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你,哪怕为此我会被天打雷劈!”说完,他决然地把手伸向我文胸的背扣。
我惊恐得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在心里狂喊着一个名字- 靖平!靖平!
作者有话要说:岁月和一份伤情可以改变一个人,此时的卓正已是入了魔障。卓正并不知道云深爱着靖平,因此并没有把靖平当成很大的威胁,所以没有告诉云深靖平和疏影的往事,否则他是不会放过这个筹码的。
幻灭 (云深/靖平)
(云深)
这时,一声闷响,我身上忽然一轻,压着我的沉重身体跌向一旁。
一件衣服落在我身上,盖住了我□的肌肤,然后我看见了靖平的脸:“云深!你没事吗?”他面色煞白,漆黑的双目中却有焦虑,痛惜,和愤怒的火烧成一片。
我抬身用手紧紧圈了他的脖子,如濒死的人抓住了浮木,然后放声大哭。
他拍着我安慰:“没事了,没事了。”然后迅速地转头去看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卓正。他解开我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再用衣服把我盖好,然后转身对着卓正:“我警告过你,不许碰她!”
我被靖平的脸色吓住了,忘了哭泣。即使当初得知我与André的绯闻时,和在其后我与他的屡屡冲突中,我也从未见过他面上如此骇人的神色。
卓正站直了身体,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嗤笑一声:“你倒真是神通广大,怎么会跑这儿来的?”
靖平沉声道:“是德均通知我的。他药劲过了以后就找机会干倒了你那几个手下,然后给我打了电话。我猜你就准是把云深劫到这儿来了。”
卓正恨恨看着靖平:“我是真心喜欢云深,你凭什么拦我?”
“就凭你现在的已婚身份和你太太家族背后的黑道势力。别拿喜欢做借口。有担当的男人不会拿他心爱女人的安危冒险!再喜欢也不会去碰她!”靖平此刻眼中的愤怒足以杀人。
卓正冷冷一笑:“靖平,为什么总是你,站在我和我想要的之间?来吧,打一架。胜过我,你就带她走!”
“你以为我不能带走她吗?现在警察就在楼下。不过,也好,你想打架,我也正想揍人。我满足你。”
“教我拳术的老师可是伊顿的冠军。”卓正轻蔑地一笑。
“那你就来吧。” 靖平沉声道。
我为靖平悬起心来,可很快发现这完全不必要。
我从不知道靖平居然会打人,而且能把人打得这么准,这么狠。只用了两三分钟,卓正便蜷在地上,呲着牙喘气,白齿间满是鲜红的血。
靖平站在卓正身旁,揉着自己的指关节:“记住我今天说的话。看在我和你过去多年的情分上,今天的事,我不起诉你。但是从此以后,你我不再是朋友。而且你如果以后再敢纠缠云深,我会杀了你。”
说完,他用衣服把我裹好,然后将我横抱起来,匆匆离去。
在回家的车上,靖平一言不发开着车,我坐在他旁边,身上裹着他的外衣,仍在不停地微微发抖。
为什么在那个以为自己注定要毁灭的时刻,我会在心里叫他的名字?
是因为我还爱着他吗?
为什么他在俯身看我的时候,眼里有那样多的焦灼和心疼?
是因为他仍在乎我吗?
为什么他会那样玩命地揍卓正?
是因为愤怒,或许有一点点的妒嫉吗?
“不用怕,他应该不会再招惹你,除非他真不想活了。”他安慰着我,但声音冷冰冰的,也不回头看我。
我害他失去了一个多年的朋友。他肯定恨死我了。
我鼓起勇气嗫嚅着开口:“谢谢你救我。很抱歉害你失去了一个相交这么多年的朋友。”
他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我会谢他,沉默片刻后,他回答我:“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卓正,这样的朋友没有了也不可惜。只是你以后听我的劝,别去惹不该惹的人就行。”
“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不是你的错。是卓正欠揍。”他的回答仍是干巴巴地:“这次便宜了他。我不起诉他,主要是现在不想暴露你的真实身份。可他以后要是再敢骚扰你,我会跟他算总账。”
我心中隐隐地一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半天想出一句:“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会打架。你……你在哪儿学的?”
“我小时候身体不是很强壮,父母就给我请了老师教我太乙剑和太乙拳,一直练着。后来在霍普金斯的时候,去过几次搏击俱乐部,跟同学去看球又遇到过几次群殴。”他转头看我一眼,眼中神色已平和许多。
回到家,新月和玮姨替我换下被撕破的衣服。我拼命冲洗身上被卓正碰到过的部分,直到皮肤都隐隐生疼。然后我躺在注满温水的大理石浴池里,惊魂甫定之后,又开始胡思乱想。
当被卓正压在身下时,我心中的悲伤更多于恐惧。失去处女的身体会让我恐惧,但因此而无法再爱靖平却是我悲伤的原因。他已将我伤得鲜血淋漓,而我居然还是无法停止爱他吗?
他还喜欢我吗?要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卓正对我的纠缠?
但如果他真地喜欢我,他和Matilda那晚又怎么解释呢?
会是玩笑吗?还是误会?或者,是个阴谋?
我该找靖平问清楚。
想到这里,我飞快地起身换衣,收拾齐整后,去找靖平。但是他却不在他房间里。
玮姨告诉我,靖平回家换了身衣服就去公司了,连晚饭都没吃。我一看钟,居然已经晚上八点了。我失望空落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玮姨看我一眼,悠悠地说:“靖平在外面吃饭,我总担心他不如在家吃得舒服。云深,你帮玮姨一个忙,把我做好的宵夜用食盒盛了给靖平送到他办公室去,你也将就在那儿吃点儿。”
我感激地一把抱住玮姨,又禁不住把脸藏在她怀里,不好意思但却快乐地笑。
玮姨,为什么你总是能轻易地看穿我的心思?他为什么就不能呢?
德均开车把我送到靖平公司,再帮我提着食盒,和我一起乘电梯到达靖平办公室所在的顶楼。他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一年多没见的Nigel仍然在靖平办公室外那张环形办公桌上工作着。作为靖平最得力的助手,他的确尽职。
“林小姐。”他吃惊地站起来。很久不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你好,Nigel。靖平在吗?”我微笑着问他。
“他刚走。”他回答我:“送Matilda公主去钓鱼台国宾馆了。她今天刚从瑞典过来,下飞机就到这儿来了。你要打他的手机试试吗?”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睁大眼睛看了Nigel半天,然后对他说:“不用了。”
“你舅舅当了这么多年的柳下惠,这次恐怕是要破戒了。瞧着吧,今晚他要是不回家,就有好戏了。”他朝我挤眉弄眼地坏笑。
我只觉得心里压了块大石头,喘不上气:“请你千万不要告诉靖平我来过。请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又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只对玮姨说,我觉得不舒服,就半路回来了,没去靖平那里。
她听了,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我也请德均不要对任何人说实情,我已没了任何希望,不想连尊严也失去。
那一夜,我坐在窗前,在黑暗里看着起云池旁通向大门的小径,指望着夜幕里会突然亮起他的车灯。然而屋里时钟的秒响却一声一声宣布着我希望的枯减。
终于,天幕上亮起了第一道曙光。我用了一夜,将自己萌动的心,坐成了灰烬。
(靖平)
从布鲁塞尔回到北京后,我感觉到云深对我的敌意和疏远,便不跟她接近,免得她烦。我本以为她还沉浸在与André分离的痛苦里,但那天晚上,我看到韩彦成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而她没有拒绝。当时我坐在黑暗里,突然觉得全身发冷,握着方向盘的手竟在微微发颤。自从在布鲁塞尔她说她真正爱的人是André,我就告诉自己从今后你就只是她的舅舅,但我发现我再无法回到那个单纯的舅舅角色。
她不爱我是一回事,但游戏感情却是另一回事,这让我担心她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最终会伤害到她自己。第二天早上,我找她谈。她把感情当玩具的回答让我惊觉她个性上的转变。她不再是过往那个始终甜美善良的孩子,而成了自私虚伪的所谓上流阶层中典型的一员。这比她对我的报复更让我悲哀和心痛。
而更可怕的是,就算我知道她恨着我,就算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我爱着的人,我仍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仍然无法只作为一个长辈去关心她,因为当我看到韩彦成把她拥在怀里吻她时,我只想上前把他狠揍一顿,而当我看到卓正把她压在身下时,我当时真是有了杀人的心。
但所有的这一切,我只能用平静的外表来掩盖。所幸我善于此道。
把云深从卓正那里带回家后,我匆匆赶到办公室会见远道而来的Matilda。她作为瑞典皇室的代表和其他一些政府要员到北京来参加一个中瑞友好交流活动。
这次和她的会面是我们早已商定好的。她此次出访的活动很多,日程安排得相当紧,唯一能跟我碰头的时间就只有刚到的这天下午。她提出一下飞机就到我办公室来和我会面谈工作。为了配合她的日程安排,我便同意了。
我和她谈了一会儿瑞典医学院的工作,又应她的要求,领着她参观了一下医院,然后送她回宾馆。
她下榻的是钓鱼台国宾馆的豪华套间。舒适雅致,又不失王者之气。
我送她进了房间。随从把她的行李都安置好便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了我们两人。
“我叫了一瓶香槟让他们送过来。你喝点吗?”她一面说着,一面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一件紧身露背鸡尾酒晚装。刚才我们谈工作的时候,她一直穿着那件系腰带的黑色薄呢外套,显得高雅而干练。而现在身着及膝晚装的她却是艳美惑人。
她摘掉耳环,解开挽起的头发,然后斜倚着梳妆台,优雅而带些慵懒地梳理着一头披散在雪背上的金发。
没有丝毫露骨,她的暗示巧妙而自然。
“不了,我还要回办公室再工作一会儿。今天该做的还没做完。”我用实话来拒绝她。
“靖平,我理解也欣赏你对工作的认真和狂热,但是对你来说,有什么东西是紧排在工作后面的么?”她漂亮的冰绿色眼睛脉脉含情地看着我。
我轻笑一下:“我真的要告辞了。”
她款款走到我身前,伸出两条雪白修长的手臂,蛇一样环在我颈上:“今晚留下。这里不会有记者。”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地软媚缠绵。
共事这么久,聪明如她从来没有当我的面有过任何暧昧的表示。我明白她一直在等一个最恰当的机会。那么今晚就是她认为的最好的时机么?
我抓住她的手臂,然后慢慢拉离我的身体。
“卿本佳人,但非我所爱。对不起公主殿下,蒙你错爱,我这人太不识抬举。”我平静地看着她。
她幽幽地回望我,眼中渐渐有强烈的情绪翻腾,但依旧保持镇定。她太沉得住气。
“已经很晚了,请公主殿下休息吧。”我朝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是因为Gisèle吗?”我背后的声音说:“你还在喜欢她?即使现在她爱着别的男人,而且名声这样狼藉?”
这就是她选择今晚的原因么?她认为如今的云深跟我已经隔着重山复水,我是绝无可能再爱着她了么?
我慢慢回头,直视着她,平静地回答:“即使现在,我仍然把她排在我工作的前面。我会永远把她排在一切的前面。晚安。”
那天夜里,我回到办公室,工作到临晨三点,然后在办公室后的小卧室里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偶正在赶下一章,争取几个小时以后能发上来。大家稍等。
意乱(靖平)
我公司的卧室里有齐备的洗浴设施和现成的清洁衣物,因此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后就直接洗浴换衣,打理齐整后就开始上班。忙了一天后,我从办公室回家,已经快晚上九点,而云深居然还没回来。
刚坐下,就接到德均的电话:“先生,小姐在酒吧里喝多了,不肯走,我又不敢硬拉她。”
“你守着她,别让不认识的人碰她,也别让她出危险。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来!”我几乎是飞车过去,到了一家叫Déjà Vu的酒吧- 这是鄢琪上班的地方。
一进门,震耳欲聋的乐声和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而鄢琪已经站在门边等我,见了我就忙引着我朝舞池中间挤。
“云深还不满十八岁,你就敢给她酒喝,鄢琪你是不是不想干了?”我一边跟着她朝里挤,一边大声朝她喊,一来是生气,二来是要盖过巨大的音乐声。
鄢琪也大声地朝我喊回来:“我哪敢!她到这里来,见了我就哭,又问我要酒喝。我只给了她一杯橙汁,但是她趁我和德均不注意抓起放在吧台上的Vodka倒进橙汁里,等我们发现,她已经醉的不行了。”
“她喝了多少Vodka?”
“不多,大概两个shot,但是她酒量太浅,这一点儿已经足够了。”
顷刻,我看到了云深。她正站在舞池中央,微闭着眼睛,随着音乐曼妙地舞动。
她穿这一件浅色的V领薄毛衣,一条及膝的包裙,和一双小短靴。这样规矩的装束并不过分,但她蛇一样款摆扭动的身体和脸上微醺的神情,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致命的诱惑。已经有好几个男人在她周围围成了一个圈跳舞。如果不是身形彪悍的德均就站在云深的身边,那些男人恐怕早就一拥而上了。
德均看到我,松了一口气。
我拨开围着云深的人群,站到她面前。她却仿佛对我视而不见。
“云深,跟我回家。”我沉声说。
她睁大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摇摇头:“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你走。”
我知道这时候跟她说什么都没用,便一把把她横抱起来,朝外走。她开始拼命地挣扎,这时旁边一个围着她的混混样的小年青朝我怪叫:“你是不是她家里人呐?蒙事儿的吧?”
我豁然转身看着他:“不想挨揍就闭嘴!”
他一看我的眼睛,立刻闭上了嘴。
我让德均自己开车回去,然后把云深按进我车里,给她绑上安全带。但是她的手脚不停地乱蹬,还要伸手去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我只得把车里发动机电池的两只充电用的电缆拿出来,捆住她的手脚,她这才老实待在座位上。
我开着车带她回家。一路上云深坐在我身旁胡言乱语着。酒吧里那些男人围在她身旁的画面让我吞了苍蝇一样难受,止不住地猛踩脚下的油门。
很快到了家,云深已经安静了很多,不再挣扎,任我把她抱进她房间里,放在床上。我替她解开捆着她手脚的电缆,然后看见她雪白细嫩的手腕脚踝处,已被电缆勒出了深深的红痕。我深悔方才将她绑得太紧了,就赶紧脱下她的靴子,然后坐在床边,将她的脚放在我膝上,轻轻揉按着她的脚踝。方才捆在她脚踝上的电缆,此刻仿佛捆在了我心上。
她的脚精巧美丽得象一件艺术品,握在手里像是一块软玉。我轻轻摩挲着她脚踝处的红痕,生怕弄疼了她,而心里在骂着自己。
我抬头,看见仰躺在床上的云深正睁着一双宝光流转的大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我,桃花色泽的脸上是一片温柔无邪的笑意。
“你是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口齿模糊地对我说,看来酒还没醒。
“对不起云深,你的脚还疼不疼?”我问她。
她摇头:“脚不疼,这里疼。”她伸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叹了一声:“我去叫新月来帮你洗漱。”然后推门要出去。
她却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飞身抢到我前面,抵住门。
她看着我,面颊酡红,双目盈盈。
“你不走。”她撅着粉润的唇:“留下来陪我。”
我摸摸她的头:“云深,你醉了,天已经太晚,你快躺下休息。”
她一边摇头一边跺脚:“我没醉!也不要休息!”然后她抬头看着我,满脸的凄惶和伤心:“你不喜欢我,你也不要我,对不对?他们都不要我。谁都不要我。”
她的语气让我心酸,我轻抚着她的脸安慰着:“没有人不要你。你是所有人都最宠爱的小公主。”
她顺势偎进我怀里,抱着我的腰,喃喃地说:“那为什么奶奶不要我?他也不要我?”
他?是指André,韩彦成,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他们都要离开我?”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我抚着她的头哄她,就像在她小时候我常对她做的那样。
她扬起脸看着我,一脸的坚决和忿然:“我早不是孩子了!早不是了!”
“好,好,不是了,不是了。”我依着她。
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伸出手来,用指尖轻轻抚过我的眉眼,鼻梁,最后停在我的嘴唇上,轻轻摩挲。我突然全身有些发麻,心跳无端地快起来。
她喃喃地说:“你长得真好看。你喜欢我吗?”
她双目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水媚艳绝的光采,我看得呆住,中了蛊一样地回答:“喜欢。”但我马上回过神来- 她还醉着。
“云深,别闹了。睡觉。”我强迫自己把她环在我颈上的手臂拿下来。
她失望地看着我:“你也不喜欢我,也是因为我不够好看,还像个孩子,对不对?我是大人了,不信你看。”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飞快地除去了自己的毛衣和裙子,穿着一套肉色的蕾丝文胸和低腰小底裤,站在我面前。
这是一俱我能想象得出的最完美的女性躯体。雪花石膏一般细腻的皮肤在灯光的晕染下,仿佛半透明一般,发着微微的莹色。她身量并不太高,但修颀细长的腿,挺翘娇小的臀,和盈挺柔润的胸却是欧罗巴人中最完美的黄金分割的比例和形状。这不再是一个孩子的身体,因为它正向我散发着巨大的诱惑,让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我强自拾起她扔在地上的衣服:“云深!穿上衣服!”
她却身体一扭,蛇一样钻进我怀里。我顿时手脚僵硬。
我不敢去碰她的身体,因为我怕自己一旦触到她,就再舍不得放开。
她粘在我身上,一对盈盈欲飞的柔软鸽子紧贴在我胸前。我再找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温软的嘴唇在我面颊上轻轻地游走,柔声问:“我好看吗?”
我用尽最后的理智,哑声说:“云深,把衣服穿上!”
她不答,张嘴在我颈上轻轻一咬。
我最后理智的残余被轰成了碎片。我封闭多年的欲望瞬间决堤,来势汹汹。
我把她压倒在床上,狠狠地,仿佛要吸干她一样地吻她,同时双手在她柔软晶莹的身体上留连往复地贪婪摸索着,像是在探索我生命里唯一的快乐源泉。
她在我唇齿的挤压吮吻之间逸出的模糊的嘤嘤细声,激得我的身体因着渴欲的烧灼而发疼。在我拿掉她的文胸以后,我看到这世上最美丽的两点嫣红。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着:我要她!我要她!
我用唇齿亲吻和吮吸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肤。她一双纤翘长睫下美丽的褐眸迷蒙半寐地看着我,一排编贝样的皓齿疑惑地咬着粉色珠润的下唇。当我在她初开玫瑰一般柔软馥郁的胸前流连忘返时,我听到她模糊急促的轻喊。她莹白如玉的肌肤间突然泛起一种微微的粉色,如同一朵含苞的白色玫瑰即将绽开它层层叠叠的花瓣,将自己粉色的柔嫩花蕊展现在我眼前。
我脑海中长久以来纷繁芜杂的一切在此刻已经通通消失,盘踞满我整个意志和身体的就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看她在我身下绽放,我要她成为我的。
我伸手触到她的底裤,想要除去我和她之间最后的障碍。可是突然,我感觉她的身体微微地一悸。她面上的表情仍是迷媚懵懂的,可她潜意识里是记起了什么吗?我脑中突然出现了她满脸凄惶地被卓正压在身下的场景。而我现在要做的和卓正有什么区别?
我挣扎着从她身上退开,踉跄着逃出她的房间,然后一头扎进屋外的游泳池里。
池水虽是恒温的,但在十一月的天气里,仍然很凉。我潜到池底,让池水冷却我的欲望,清醒我的头脑,熄灭我的心。
良久,我才浮上来,平躺在水面上,疲惫地看着天上的星辰。
玮姨闻声走出来,见我穿着衣服泡在池里,大吃一惊。
我翻身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走到她面前:“玮姨,麻烦您帮我一个忙。”
玮姨恢复了常态,看着我:“你讲。”
“请你到云深房里,帮她换上睡衣,在这之前,谁都不要进她的房间,包括新月。”
“还有呢?”她仿佛了然地等着我的下文。
我深吸一口气:“还有就是,谢谢您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讲。”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这章赶出来的,也没细看。如果有错别字,请大家帮我捉捉虫。从现在开始,偶决定一天更一章,直到把船写出来为止。偶拼了!
道别(云深)
早上醒来,我头有些疼。细想昨晚,我在鄢琪的酒吧里喝了酒,后来的一切就全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只有模糊的光影和声响。我问玮姨,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她说我喝醉了,然后被靖平领回来,她就给我换衣服睡下了。我不想再提到他,也就不多问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见到靖平。他走得特别早,回来得很晚,有时就睡在办公室里,连家也不回,只让佣人给他送换洗衣服到公司去。他一定是和Matilda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吧。我突然觉得无比地疲倦,无力再爱,也无力再怨。
我决定回布鲁塞尔,宁愿面对记者们的穷追苦缠和报章的飞短流长,也胜过留在这里,看着自己和他,一步一步,走成陌路。
长久以来我把爱情看作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而现在爱情成了奢望,这却反而让我平静下来,认真地去审视生命里那些除了爱情之外的东西。我身边那样多的人,他们没有爱情,但是照样继续他们的人生。我不敢说他们的人生里有多少幸福,但似乎并没有我现在这样的悲伤。如果我无法快乐,那么我至少应该平静。
祖母,这段时间以来我在心中一直回避着的人,终于又在我脑海中浮现。事到今日,最初失去理智样的愤怒和绝望已经过去,我已不再怨她。她是我在这世上所剩无多的仅有。
我给祖母打了电话,告诉她我要回去。她问我:“还生奶奶气吗,Gisèle?”
我回答:“不了。我明白您的决定是顾全大局的选择。您上次告诉我生于皇室要承受谎言和没有爱情的婚姻,您自己是不是比任何人都承受得更多?”
她在电话那头静默半晌,然后长长地叹息。
我请玮姨转告靖平我要走的决定。她一听就流了泪,我揽过她搂在怀里安慰,就像我小时候她常对我做的那样。她问我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我没勇气告诉她我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只对她说,很快。
最后,我找到鄢琪。我们去探望了已经大有好转的韩彦成。我送他一张我亲手弹奏的琵琶录制成的CD留作纪念 – 这还是我在布鲁塞尔大学读书时的一次作业。他低头黯然不语,摩挲了那CD半天,说出一句:“我一辈子都会爱你。”我鼻中微酸,对他轻轻摇头:“一辈子还很长,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找你真正的爱情。”
从韩彦成家出来以后,我和鄢琪去了原来的中学,看望了当初教我们的老师,在教室外面听朗朗的书声,坐在操场上的秋千架上荡秋千。
在北京度过的四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我拥有一个普通孩子无拘束的生活,关爱慈和的父母长辈,循循善诱的良师,情同手足的伙伴,还有我稚嫩而充满希冀的爱情。
我在秋千上高高荡起,让所有的回忆从我发梢指端流过,再一次细细感受他们。因为两天以后,我将回到我出生的宫廷,为我的家族和姓氏,履行和承担任何我所必须承受的。我会装扮得美丽端庄,优雅地挥手,微笑着说谎。而我纯真的幼时记忆和爱情,会被我藏在心底,只在夜静时,再捧在手里看,然后化成一声轻叹,散在风里。
晚上我们买了一堆菜去了鄢琪家,一齐动手做了一顿饭。饭后鄢琪奶奶知道我们有体己话要说,就去了邻居家打牌。
我收拾桌上的碗筷时被东西一绊,一下子歪在鄢琪床上,手腕上顿时一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鄢琪用来清洁画架用的钢丝刷。这家伙最近下决心要考美院,就重拾画笔开始参加绘画补习班,可丢三落四的性子不改,颜料,松节油,和画笔满屋乱扔。
刷上的细小钢丝在我手肘内侧扎了一堆小孔,渗出了轻微的血珠。
鄢琪大叫着奔过来,给我擦了一层碘酒,嘴里叨叨着:“惨了!惨了!破相了!妹妹你别怕,哥哥我养你一辈子!”
我大笑出声。
终于忙完坐定,我和她各执一杯清茶坐在桌前。窗外,万家灯火映着朗月疏星。
“几时回来?”她问。
“可能再不回来了。”我对她微笑。
“云深,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留着我的email地址,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云深,我总觉得你这次回来怪怪的。出了什么事吗?”
“是家里的一些事。已经过去了。”
“我看不止。你,你是不是恋爱了?”她圆圆的明亮眼睛似乎能看透我。
我沉默着。
“你是恋爱了!是谁?不是韩彦成,也不是那个卓正。要配得上你的,我看必须要温柔体贴,事业有成,个子高高,英俊潇洒,总之是个领袖加皇帝样的人物。我见过的人里也就只有你舅舅合格了。”她朝我挤眉弄眼。
我看着她,想和她一起笑,但眼泪却大滴大滴地落在桌面上。
她的笑僵在了脸上,像吞了一个鸭蛋似地看着我,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喜欢你舅舅?你喜欢你舅舅!”
我对她浮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眼泪却流得更快。
她又慢慢地坐回去,喃喃地自言自语:“也难怪。他也就大你十三岁,长得又年轻,还跟你几乎没什么血缘关系。我说嘛,你上学那会儿成天把你舅挂在嘴上,哪个男生追你都不理。这次回来了,又那么奇怪,对谁都好,就是对你舅像个刺猬一样。你怕是陷得深了。”她同情地看着我。
“你告诉他了吗?”鄢琪小心地问我。
我抹了一把泪,朝她摇头一笑:“他喜欢别人。”
“是那个瑞典公主吗?我从报上看了。”
我点点头。
“算了,没有也就没有了!以后还有更好的!”她扬扬头。
“对。”我努力朝她笑笑。
“我们喝点酒,为我们幸福的未来庆祝一下!”
“好!”
她拿出两瓶啤酒,打开瓶盖,递给我一瓶:“我陪着你,只许喝两小口!不然醉了我把你弄不回去。”
我拿着瓶子和她用力碰了一下:“为了未来!”
“还有爱情!”她喊。
“对,还有爱情!”我仰头灌下去两大口,就被她按住了。
“剩下的酒要浪费了。”我有些不舍。
“才不会!你舍不舍得你的漂亮衣服?”她对我挤挤眼睛,然后用一只手掌捂着瓶口摇晃起来。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用酒射了我一头一脸。我尖叫着依样回敬她。
我把我最后无忧的笑声连同一只我常带的珍珠项链留给了鄢琪- 我儿时的玩伴,我一世的朋友。
德均开着车带我回家。我坐在昏黑的后座上,刚才和鄢琪共度的欢乐,像眼前流动的车灯一样逝去。
我的心又回到原地。我告诉自己我已经放下了,但结果只是自欺。
我这一生都无法拔出来了,无关时间,无关距离。
这是我的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大吼一声:“要看船戏的筒子们,注意下章了哈!”
观音 (靖平/云深)
(靖平)
月朗星稀,夜静声寂。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了,我坐在书房里看着眼前这份市场报告。一小时前我翻到这一页,现在仍停在同一页。
我起身,踱步,坐下,再起身,穿过廊桥,行过波光隐隐的起云池,然后走进客厅,坐在黑暗里,听那座老钟恒久不变的秒响。
今晚回家时玮姨告诉我,后天布鲁塞尔宫的专机会接云深回去。
她就这样急着离开么?她已经恨我到如此地步了么?
这几天我以各种借口躲着她,因为怕自己见到她时,会再丧失理智,不顾一切地占有她,然后再不让她离开。她醉酒的那天晚上,只差一步,我便把持不住。
我强迫自己工作,但根本就没有效率。我的脑子里全是她- 她的呼吸,她的嘤咛,她的身体。无论我的视线投向何方,我眼前总是出现她那美得让我颠狂的身体。我一贯是冷静自恃,和掌控全局的,但现在却方寸大乱,无所适从。我道不明那紧紧盘绕我的是怎样的因果和情绪,只知道,它们来势汹汹,让我避无可避。
终于我听到了轻轻的门响,我的心顿时从芜杂的半空回到地面。这仿佛是我等了一世的声音。
我伸手拉开几上的台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云深。
骤然的光亮惊得她用双手捂住了嘴。
她手里拿着刚脱下的白色长大衣,身上穿着件浅紫色的半袖薄呢连身裙,一对小小的钻石耳环悬在她披散的乌黑柔润的发前,在昏晕的灯下,溢着幽媚惑人的光。而她此刻带着些惊吓神情的眼睛却比那钻石更让我迷乱。
“这么晚回家去哪里了?”我问。
“不关你的事。”她转开头,避过我的目光。
“那会关谁的事?”我大步走到她面前,忽然闻到一股酒精的味道:“你又喝酒了?”
她眼睛仍是看着别处,回答道:“是。”
她又去酒吧了么?那晚她在酒吧里醉酒后,被一帮男人围着,像蛇一样扭动的场景又出现在我脑子里。我瞬间觉得憋闷。
这时,我的视线被她肘关节内侧静脉处的一小团红点吸引。我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拖到灯下细看。
她拼命挣脱开,站得远远的,防备地看着我。
“不要告诉我这些是针眼。”我的心像被人一把捏住。
“是又怎么样?你会关心吗?”她挑衅着承认着。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谁教你的?André还是韩彦成?”我的脸一定是白了。
她豁然抬头看着我,一脸的惊愕:“你怎么知道韩彦成的事?”
“我找新加坡的人查过他,发现他在那儿上学的时候吸过毒。”我回答。
她愤怒地提高了声音:“你有什么权力去查他?”
“我当然有。我是你的监护人,我有权利知道跟你交往的是什么样的人。没人告诉过你一碰毒品,这辈子就完了吗?”恐惧和心痛让我几乎要崩溃。
“我的一辈子我自己来决定!和你有什么相干?”她大声地喊。
“你自己能决定吗?看你都把你的生活过成了什么样子!你要报复我,我认了,那是我自己做下的错事,我认罚。你要玩弄感情,我拦不住也只能随你,只要你别招惹卓正那样的人,把自己赔进去。可你现在又吸毒。这是一个人对自己和别人所能造成的最大的伤害,你明不明白?”我一生里,从未如此愤怒和绝望,像是活着的唯一希望已经被摧毁。
“我伤害自己,糟蹋自己,跟你无关!像你这种没有感情的人更没权利跟我说教,告诉我对感情要专一。我就是喜欢玩游戏。实话告诉你,你那天根本就不该和卓正打架再把我带回来。是我勾引他的,循规蹈矩的男人我已经腻味了,我就想试试那种被人强迫的感觉,一定很刺激!”她不顾一切地说,眼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狂烈的光。
屋子里很静,只有那座老钟恒久不变的滴答声隔在我和她之间。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幅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画面,一会儿是André,一会儿是韩彦成,然后是卓正。她在他们面前呈现着自己那具完美无瑕的身体,在他们的抚摸下发出那晚我曾听到过得让我灵魂出窍的嘤咛。那些画面冲击得我几乎要失控。
我以前就知道她早已和别的男子有过肌肤之亲,那时我虽难受,但却能用理智劝解控制自己。但是现在为什么这同样的事实会让我无法再忍受?难道是因为那夜我感受品尝过她的美好,便再不能容忍她的美好也曾属于别人么?
这种狂暴的妒嫉和因着她吸毒而带来的愤怒和绝望,在我体内混成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火焰,灼得我全身都微微发颤。
“好,”我听见自己一字一字地说,“我让你如愿。”
(云深)
靖平向我大步跨过来,突然伸出他长长的手臂,紧紧攥住了我的腰,然后我离开了地面。在我有意识的下一秒,我已经被扛在了他的肩上,被带离。
那离我太远的地面让我头晕,他身体散发的怒意让我恐惧。我努力抬起身体惊喊着:“你带我去哪儿?”
回答我的是他的沉默和把我攥得更紧的手臂。
猛然间,他松手。我仰面跌在一张床上,不疼,但让我眩晕。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窗外透过的明净月华却洒了满屋,让人足以看清屋内的陈设。铺着素净埃及织棉的大床,清淡的亚麻落地窗帘,檀木的博古架,和墙上一幅长长的王维的水墨山水真迹。简练朴净,又充满静水流深的清华。
这是他的卧室。
我小时候有时晚上赖着不睡觉,就偷偷溜进他的卧室找他,趴在这张大床上和他下跳棋,或者窝在床上和他一起看电视。后来长大些,就来得少了。可我总在心里念着这间房间,期盼着什么时候我在这里也会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可以每夜看着他入眠。
现在,我就在这房间里,就躺着这张床上,而他站在离床前三四步远的地方,看着我,眼里燃烧着我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愤怒和别的我看不清的情绪。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害怕。
他抬起手,伸到自己领口,开始解他的衬衣。
我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我开始恐惧地发抖。但他的眼睛一直牢牢地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里的绝决和强悍,让我不敢把目光移向别处。
这时,我看到一枚小小的玉坠悬在他结实的胸肌上。
那是我十二岁时为他向静云大师求来的护身符。我要他答应一直戴着。他当时无言,只紧紧抱了我在怀里。我童稚的心充满了喜悦,仿佛我心心念念爱着的他就此真地可以一世平安,而代表着我的那枚小小玉观音又可以时时悬在他胸前,于是有了天真的企望- 也许有一天我也能进到他心里。
这枚观音盛满了我对他平安的祈祷,和我所有的爱情。而他一直带着它,直到此刻。
我心里突然没了恐惧,只剩了悲哀。
靖平,在你爱Matilda的心里,是不是仍有小小的一角在念着我?即便是没有,即便你骗过我,即便我如今在你心目中已如此不堪,但我仍然,爱你。让我拥有你吧,哪怕只有这一次,我也想在生命里留下你的痕迹。
明净如水的月华洒在他修长挺拔的身体和微微泛着铜色光泽的皮肤上。他比我见过的任何男性雕塑都更加挺阔完美,健硕修颀。
他朝我走过来。我和他之间只三四步远,却走得那么漫长。他停在我面前,在我身体的一侧曲下一条腿,然后用双手沉稳而断然地除去了我身上所有的衣物。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的,一直看进了我最深处的灵魂。我在这烫人的目光下瑟缩,看着他用坚定而干燥的手分开了我的双腿,然后将闪着熠熠华光的身体向我压来。
他的皮肤坚硬光滑,如同那块观音玉。我想伸手触摸,却又畏惧。
他火烫的身体贴在我冰凉的皮肤上,让我瞬间停止了轻颤。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让我觉得自己就要被碾碎,几乎无法呼吸。
他胸前的玉观音被紧紧压在我心口,像是要烙进我的心里。玉观音的那一端,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和我自己的相互回应。
他开始吻我,霸道而强悍地在我口中掠夺。我在初始的惊惧慌乱之后,也开始柔顺生涩地迎合回吻他。我的回应让他全身一僵,中断了那个吻,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看到他深深黑眸里的惊异,犹豫和迷乱。
我把心一横,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
他眼中的迷乱更甚,但身体却缓慢而坚决地向我沉下来。
我愿意现在就死去,死在我和他交融的这一刻,不再有别人,不再分离。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疼痛象千百根刺扎入我的五脏,让我猛地睁开眼睛,长长地倒吸一口气,然后哭出了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船刚开出来一个头哈。明天接着船!嘿嘿,要看靖平发狂的童鞋,这下满意了吧。
真相(靖平)
我惊得全身都僵住。这是我预想过的无数种可能之外的唯一一种。我迅速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朦胧的灯光里,她在我身下放声委屈地哭,一股涓细的殷红沿着她白瓷一样半透明的腿根缓缓而下,像白色大理石上泛起的一丝艳色的花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的强硬,她佯装的放任,都是为了掩饰这样一个事实 – André不是她的情人,她从没有过任何情人!
她在替谁掩饰?她为此都经受了些什么我无法想象的痛苦?而我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我紧紧抱着抽泣的她,紧得自己都觉得疼。震惊,内疚,心痛……我已辨不清,只觉得它们排山一样涌来,把我击成碎片。我反反复复地吻她,在她耳边唤她:“云深,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吧,求你。”
她一听哭得更凶。我心痛得无以复加,只能拼命吻她,低声央她别哭。许久,她哭得脱了力,便蜷在我怀里,安静地流泪。
她用那双红肿的但依旧美丽得摄去我魂魄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要把我刻进她的生命,带入永恒里去。她拉着我的手放在她心脏的位置,慢慢启口:“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从前是,现在是,永远是。”
我如遭雷击,只能深深注视这张早已刻入我魂魄,融入我骨髓的面容。
“靖平,你怎么啦?你别难过好吗?”她脸上的表情慌乱起来,伸手来抚我的面颊。
我流泪了吗?记事以来的第二次。第一次是疏影去世后Rubistein对我的点拨,我有悲伤,也有对生命博爱的顿悟。而现在,她说爱我并没有让我欣喜,因为我在想象着她因为爱我而遭受的所有痛苦,孤独,和屈辱。这是我一心愿用生命去维护的人,现在却因为我而遍体鳞伤。我痛得几近疯狂。
我深深地,深深地吻她,像是要把我深藏已久的爱,透过我的吻,灌输到她体内,去愈合她所有的伤。我舌尖尝到眼泪的滋味,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我的。
良久,我的唇慢慢放开她。她晶亮的双眸看着我,闪着熠熠的光:“就算你不爱我,我也没有遗憾了。”
“不爱你?”我诧异地说:“我第一眼见你就爱得无法自拔,直到现在。你怎么会说我不爱你?”
“可是那天晚上舞会以后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在房间里。可后来我又给你的房间打电话,结果是Matilda接的。我还在电话里听到她和你亲热。”她的眼泪又掉下来。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大该十二点,当时Matilda的确在我房间里,但是我却不在。我当时没有跟你说实话是因为迫不得已。但是现在我必须要跟你解释清楚了。这事说来话长。”
“有多长?”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仍然在抽抽搭搭。
我理理思路,开口道:“瑞典医学院的血液实验室拥有世界上最尖端甚至是独一无二的实验设备和仪器。自从我担任医学院组委会委员不久,我就开始怀疑在学院内部,有人利用这个实验室里的设备为DPR做研究。这是学院明令禁止的。而一旦DPR的这个项目试验成功,它的危害会很大。具体是什么项目和危害,现在我还不方便告诉你。但是我必须要在他们达到目的之前,阻止他们。后来我努力争取要坐上院长这个位置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了更方便地查出在学院里暗中为DPR效力的人。”
“DPR?就是那家一直是你竞争对手的美国制药公司吗?”她睁大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是的。出任院长职务以后,我在学院内部秘密地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组员就只有我,另一名我非常信任的学院组委会委员,和Matilda – 她的家族最早成立了这个医学院,并且一直以来都是医学院最大的经济支持者,因此Matilda在医学院里人脉深广,说话极有分量,而她手中也掌握着许多学院里不为常人所知的秘密。这对于我们查出DPR设在学院里的内鬼来说,至关重要。”
听到Matilda的名字,她嘟起了嘴。
我低头在她唇上重重一吻,然后继续说:“我们暗中做过很多调查,怀疑的对象最终落在Bj?rn身上 – 他是瑞典医学院一名老资格的血液病教授,在医界颇有些名望。但从他使用过的学院中的各种实验设备和运行程序的记录上,都没有发现有关DPR项目的任何蛛丝马迹。唯一的解释就是每次试验之后,他把这些记录和数据从学院的系统里清除了。只要有了这份记录,我们就可以迫使Bj?rn承认他跟DPR之间的交易,而学院就可以因此起诉DPR非法利用学院的设备和人力资源做谋利性的研究,从而阻碍他们的计划。可是当时Bj?rn对我们的调查已经有所警觉,因此处处小心,让我们抓不住把柄。”
“然后呢?”她好奇起来,也忘记怨我了。
“我跟你在皇宫里的餐具室分别后就回了自己房间,然后负责监视Bj?rn的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看见他进了实验室。当时正是学院的节日放假期间,除了安保人员,没有其他人上班,而学院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和Matilda这段时间正在比利时。大过节的晚上,大家都在开派对庆祝,Bj?rn一个人跑去实验室,极有可能是要趁此机会继续DPR的试验。而现在如果把我的计算机从远端联进学院实验室的系统,我就在他工作的同时可以下载一份实验设备和运行计算程序的纪录,而不让他觉察。”
“宫里的每一间客房里都有网络的接口,你可以自己在房间里操作呀,干吗还要叫Matilda一起?”她皱皱小鼻子。
我轻笑一下,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这个血液实验室是整个学院最机密和重要的试验室,任何人都不能从远端联入这个实验室的系统,输出和下载任何信息,连院长也不能。唯一的例外是Matilda – 作为瑞典皇室代表的她掌握着一套从远端联入这个系统的密码。这是一套非常复杂,每一个小时就需要更新输入的密码,而它们就刻在记忆力极好的Matilda的脑子里。要联入实验室的系统,我就必须需要她的帮助。”
“那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为什么又不在房间里和Matilda一起工作?”她疑惑地问。
“当时网络连接中断了,我让Matilda在我的计算机前守着,自己去把宫里的IT support叫起来,请他打开服务器中心的门,看出了什么问题,然后把网络重新连接起来。结果那时候你就打我的手机找我了。”
“我还记得我说我想你。”她幽幽地看着我。
“我又何尝不想你?当时我连顺着阳台爬进你房间的想法都有。但那时候我不能跟你说实话 – 那件事情牵涉的人众多,利害关系也极重,在没有成功之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这是我第一次没跟你讲真话。当晚我告诉你的唯一的真话是,我爱你。”
她面上突然腾起桃花样的绯色,眸光潋滟地看着我:“那么我给你房间打电话的时候,其实只有Matilda一个人在。那些对话都是她杜撰出来,故意要让我误会她在跟你亲热。”
我点点头:“聪明的小姑娘。其实要求证我说的很容易,问问你宫里的IT support 那天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就行了。”
她脸红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笨?很容易被人骗?”
我摇头,轻轻吻她:“你是太小太单纯了。不过这件事要是都被你看出来了,那它也没指望成功了。”
“那你们拿到想要的记录了吗?”她一脸的紧张与关切。
“拿到了。那天将近早上五点的时候,Bj?rn删除了系统里昨晚所有的纪录,离开了实验室。但我们却已经下载了他所有工作的信息 – 他果然是在为DPR工作。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
她似乎松了口气,但马上又攒起了眉尖:“可是前几天晚上,你送Matilda去宾馆以后,一夜都没回来。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了。难道这也是误会吗?”
“我是送了她回宾馆。她也的确邀请我留下。”听到这里,她恐怖而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我亲着她的耳朵:“可是我回了办公室,在那儿睡了一晚。宾馆前台有我离开时的时间和签名,我办公楼的钥匙卡上有我那晚刷卡进楼的纪录,要看吗?小傻瓜,这两件事你找人一问就都明白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得那么可怜,让我心疼得要死?”
她脸上的绯红渐渐渗到耳朵上,她垂下了眼帘,再慢慢抬起时,眼中已含了璀璨夺目的光,向我绽开花一样的笑颜。我的心跳为之一停。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说理比较多,你们可能不爱看,但是有些事情偶必须交代清楚,因为下部里面这些事情都会最终合起来,促成云深和靖平之间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DPR是一家美国制药公司,以前在小云深和靖平在车上看到乞丐的那一章里提到过。DPR与靖平的纠葛过节,以后会慢慢交待。但他们绝对不是好人。
为了让你们happy,我拚了 – 今天更两章。
结合(靖平)
“好了,该我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没吸毒是不是?”我问她。
她摇头。
“谢天谢地,云深你刚才差点把我吓死。”我松了一口气,下一个问题又来了:“韩彦成和卓正我都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么André呢?云深,你在替谁掩饰?”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垂下眼帘。
“那好,我来说。如果说对了,就不算是你说的,而是我猜的,好吗?”
她抬起长睫,幽幽地看着我,然后轻轻点头。
我略理思路,开口道:“能够让你一个公主牺牲名誉来背这个黑锅,只有皇室和议会做得到。现在比利时议会里支持君主立宪制度的议员占绝大多数,唯一提出过废除立宪和停止向皇室纳税的那位议员也只是来自势力极小的在野党。你是目前比利时王室中最受民众欢迎的人物,因此议会没有理由牺牲你去保全任何政治人物。”
她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没有异议。
我便接着我的分析:“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王室,确切地说是你奶奶。现在你的家族里,在大事上拿主意的,仍然是你奶奶- Ann-Sophie皇太后,而不是你的那位国王叔叔。你虽然在王室遭到民众信任危机时替他们挽回了民心,但目前有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人,在你奶奶看来,他的名誉和受人爱戴程度比你的更重要- Bernard。你二堂哥Pierre的坏名声已经无可挽回,而民众对你叔叔Félix闹出私生子的丑闻也耿耿于怀,盼着他早日把皇位传给Bernard。因此,Bernard是整个王族不被比利时民众摒弃的希望。你奶奶会不惜一切来保护他的形象,包括牺牲你。”
云深垂了眼帘,咬着下唇不说话。
我继续道:“要不要听我的补充论据?第一,我查过André的记录,他有过双性恋的经历。第二,Bernard和Alexandra的结合是双方家族安排的利益婚姻,至少Bernard对Alexandra没有太多感情。第三,你奶奶在我们离开布鲁塞尔前对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是她没保护好你。最后,你那天晚上喝醉了时对我说,你奶奶不要你了。到这里,我的结论是,André的情人是Bernard,不是你。你可以不告诉我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André家的阳台上,如果你承诺了谁要守口如瓶。但是任何人,不顾你的名誉和感受,要你承担这样的谎言和痛苦,就算是你的祖母,我也不能原谅。”
她把头埋进我怀里,声音里带着泪意:“靖平,你不要怪奶奶。她很难。她背负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包袱,作为皇后,妻子,母亲,和女人,她牺牲的比我更多。至于Bernard,没有爱情的婚姻本就已经可怕,再与心爱的人生离,更是这世上最残酷的折磨。我比他们已经幸福太多。”
这善良的孩子。我心疼地拥紧了她:“其实最不能原谅的,是我。如果一年前我坚持留你在身边,你的家人就不会有任何机会伤害到你。如果当时我不顾一切所谓礼法伦理,向你表明心意,也就不会让你这样长久地伤心。归根到底,我是你痛苦的最终根源,我该为你遭受的每一分痛苦受惩罚。”
她惊惶地摇头:“不!不!你是我所有的渴望和梦想。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惩罚你,更胜于惩罚我自己。”她目光里含了凄凉,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落在我手上,灼伤一样地疼。
云深,我究竟做过什么,值得你这样的爱?
我俯身吻她,带着我已藏了多年的期盼。
她回应我,温柔缱眷。
“我,我那天晚上喝醉了,都做了些什么?”她红着脸问我。
“你很乖,没打人,也没瞎闹,只是在我面前把衣服脱了。”我笑着回答。
她窘迫地轻喊一声,闭上了眼睛。那样子,惹得我心动,激起了我更多的欲望和刚才被中断的渴念。
我重又压上她的身体,她下意识地一僵。
“刚才把你弄得很疼吗?”我这才想起来。
她红了脸,小声说:“Olivia告诉我,只会像蚂蚁咬一下那样。”
“结果呢?”我担心地问。
“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她皱皱眉。
我带了歉疚,细细地吻她,轻声安慰:“对不起,我刚才是疯了,太粗暴,一定让你很疼。我完全不知道你是第一次。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是以后不会再疼了,还是以后你不会再那样凶了?”她认真而疑惑地问。
“都不会了。”我微笑着保证。
我吻她,绵绵密密,从额头到耳垂再到面颊。我用舌启开她的齿关,寻到了她的,便纠缠在一起。起初是悱恻柔和的,慢慢变了强劲迫切,像是要把她的灵魂吮出身体,再把我自己的用吻灌注给她。
我用手指轻抚她的面颊,然后轻柔地缓缓而下,停在她如初开玫瑰般娇柔盈润的胸房上,轻轻摩挲,然后吻上去,用我的唇齿来膜拜它们。
她全身一悸,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身体开始微微发颤。
我在她胸前留连往复地吮吻,双手却流水一般向下,最后停在她紧张僵硬的大腿根部,开始轻柔地按摩。她这里的肌肉如果不松弛下来,待会儿会更疼。
我用吻和抚摸去消除她的惶恐,用我所知的一切来取悦我身下这纤小的躯体。
我在她耳边絮絮地说着情话,分散着她的注意,减缓着她的不适。
当我捧着她的头,低唤着她的名字,缓缓地进入她时,她咬着牙将双目一闭,修长莹白的双腿下意识地挟紧了我的腰。
我知道她仍然有些疼,但这个小小的动作竟将我的欲望激到了顶点,让我想要不管不顾地要了她。我的身体在强烈欲望的冲击下开始不可抑制地微颤,但我怕她疼,便撑在原地不动,只在一声低喘后,俯下身体狂烈地吻她的唇,像要揉碎她一样紧抱摩挲她柔软的身体,仿佛要藉此来消减我那强烈到快要脱缰的冲动。
终于,她眼中的惧意被一层迷朦水媚的薄光代替,她喉间逸出了第一声细微的但决非痛苦的呻吟。
我捉住她无措地伸向空中的手,然后放纵我自己,去爱。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先放一只小船,从此就开始幸福的篇章咯。下章写写云深自己对初夜的感受。
枕边书(云深)
我从沉睡中醒来,昨夜的缠绵依旧萦绕在脑海里。我迷糊地伸手去寻找方才还紧拥着我的那双手臂,但却只摸到留着余温的被衾。
我一惊,猛然坐起,茫然四顾。昨夜太过美好,会不会只是一个梦?
这还是他的房间,一切井然,如他平日的习惯。但铺着柔软埃及织棉的床上,暧昧地零乱着。那洁白织物上的殷红痕迹,明白地提醒着我,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是靖平在哪儿?昨夜又是一个谎言吗?我惊慌地四顾,却在我身旁的枕上找到一张便条。
“宝宝:
我今天上午要在公司里见一个代表团。我走的时候你睡得正熟,就没舍得叫醒你。我一应酬完就回来,大概会在下午三点左右,然后我们出发去四川做一次两三天的短途旅行。你收拾一点自己的衣服,乖乖在家,别乱跑,别出事。
我爱你,用我全部的生命。
靖平”
我把唇贴在他漂亮俊逸的签名上,就像在昨夜回应他火烫的吻。
不是梦!他爱我!
仁慈的上帝,我该怎样感激你?
我只向你祈求一片绿叶,你却给我整个森林。
我只要片瓦遮雨,你却给我海市一般瑰丽的楼宇。
我只需浮木求生,你却用华丽的画枋,载我去花香的彼岸。
我只求在他心里有小小的一点席地,那就可以支持我以后全部的生命,他却告诉我他在用全部的生命爱我。
我怎能不感激你!
我把便签拥在心口,把他亲手书写的爱意,贴在我光裸的皮肤上。
我把沾着血的床单换下来,放到洗衣框里,然后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快快地洗了个澡,然后轻手轻脚地下楼。
“云深,用点早饭好不好?”玮姨坐在客厅里编着手里的织物,叫住我。
我突然心虚地脸红 – 老天,但愿她昨天晚上没听见什么。
玮姨拉着我的手,几乎是拖着我进了餐厅,然后让Fran?ois把早点摆在我面前。
“玮奶奶,我不饿。”过度的兴奋和喜悦让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多少吃一点吧。你最近瘦得厉害,脸色也不大好。“她关切地劝着我。
我不想她担心,便依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还有,云深,以后你是不是该改口,跟着靖平叫我玮姨了?”她含了一脸的喜悦,笑吟吟地看着我。
一口奶顿时呛在我喉咙里,我开始大声地咳呛起来 – 天哪,她知道了!她都听见了!
玮姨和Fran?ois赶忙过来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我脸上发烧,手忙脚乱地起身:“我没事,没事!玮,玮奶奶,我吃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逃回了自己房间。
回到房间,我收拾了一些旅行时的衣物和行李。虽然不知道要去四川干什么,但是只要是跟靖平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收拾完行李后,我便无事可做了。我琢磨着怎么打发这漫长的几个小时。看书?弹琴?看影碟?散步?我一样都干不下去,最后只好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发傻,满脑子想的全是靖平。
这就是欢爱吗?那是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奇怪感觉,陌生的快乐里带着不适,难忍的疼痛里又含着那样多的亲昵。
我喜欢他在我身体上的抚摸和吮吻,他的唇舌手指所过之处都似乎燃起一簇簇强劲的火苗,灼得我从身体深处生出一种无法道明的渴望,想让自己和他更加贴近。然而当他真正进入我体内时,那种陌生难言的疼痛和不适却让我想要将他推开,但我又是那样地痴迷不舍我和他紧贴的肌肤,绞缠的肢体,和融混在一起的呼吸。
身体上是痛苦多过欢愉的,但在心里,我却是无比地幸福和欣喜。我和他融为了一体,这便是最大的快乐。
我用手臂圈紧自己缩在椅子里,回忆着昨夜我被他紧拥在臂中的感觉。我多么留恋他缠绵的吻,他流连往复的碰触,和他热烈低沉的耳语。
我真的跟他合二为一了吗?这幸福来得太多,太快,让我害怕是在梦里。醒来后,一切又会失去。转瞬,我的狂喜变了忐忑。让我坐卧不宁。我想他,想见他,想触到他,想听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是现在才十一点,我怎样才能熬到下午三点?唉,难受得要命!或者,我可以去他公司偷偷看他一眼,就一眼,我就安心啦。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拉开衣柜,开始急慌慌地挑衣服。
穿什么好呢?我翻拨着按出席场合分类挂成一排排的衣裙,拿不定主意。看来衣服太多也是种负担。
我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一条米色的亚麻呢裙。这条长袖连身裙还是我和鄢琪一次闲逛时在一间街边小店里看到的。粗粗厚厚的亚麻呢配上一条宽宽的深蓝腰带,开成一字的坦领上嵌着一道深蓝的细边,宽大及膝的裙幅上是深浅层叠的褶皱。这是我所有衣物里最廉价的一件,但我却极喜欢它波希米亚的随意和自然清新的俏皮。
因为皇室成员的衣着要与平民严格区分,我所有的衣服都是由皇室的御用制衣室定制。这是自恃尊贵的皇族将自己与其他阶层区分开的重要标志,也是向所谓的暴发户展示的轻蔑,提醒他们金钱所买不到的血统。诸如Chanel,Chloe,或者Versage等等一般富有阶层常穿的品牌,我却不能穿。即使是由这些品牌的设计师为我专门设计的衣服,也必须是世上仅此一件,而且不能留下任何品牌标志。
这些这倨傲可笑的规定让我不胜其烦,但此刻也让我有空可钻 – 不能穿有品牌的衣服是吗?这条裙子连商标都没有,那我当然可以穿啦!
我换好裙子,穿上一双米色的半跟皮鞋,将一头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然后揽镜自照。朴拙的亚麻呢映衬得我的肌肤光洁如玉,一对秀气小巧的锁骨若隐若现,黑玉般的柔润长发柔软地垂在盈盈一握的腰际,不施脂粉,别无它饰,简单清新。
靖平会喜欢吗?
作者有话要说:总结本章:
1.云深是个感性的小文青(什么绿叶森林画舫楼宇的,咋不想想去买点性感的内衣为两人的旅行作准备?)
2.云深的初夜在生理上数不太舒服的。(偶不想写成云深第一次就GC,这个也太罕见了。)
3.云深还是安全感不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性格里面有这个东西,慢慢克服吧。而且看本书上说女孩子初夜之后如果不能跟男子在一起,会产生被遗弃的恐惧感。但是没办法,靖平要上班啊。
4.云深穿地摊货。
给靖平的惊喜(云深)
德均开车送我到靖平公司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我脱下套在外面的白色羊绒大衣拿在手里,和他上到顶层,Nigel照常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看到我,有些惊讶地起身:“林小姐,今天好漂亮。来找靖平吗?”
我对他微笑着点点头。
“他正在会议室接见新加坡医大的代表团,应该快结束了。你要我去叫他吗?”
“不用,别打搅他们。我在这里等他就好。”我嘴里说着,可心里却按捺不住想见他的欲望,就不由自主地走到旁边的会议室。
宽大的会议厅用整扇的落地玻璃墙围起来,但在中段却将玻璃作了磨砂处理,让我就算垫起脚尖也看不到里面,只能透过下部透明的玻璃看到会议室里人们脚上形形色色的鞋。
唉,我要是再高些该多好。我沮丧之下,只好专心打量那些鞋子。看不到他人,看看他的脚也好。
居中那双修长大方的黑色小牛皮鞋,应该是靖平的。他所有的皮鞋都是从Testoni位于波洛尼亚的制作坊为他量身定做的,每双鞋的右脚鞋跟处都嵌着一块极小的哑光金属片,镌着他名字的缩写J.L.。这应该是其中的一双。
现在这双脚端正得体地略分平放着,上面是刀背一样棱直的裤管。可以想象靖平现在坐在椅子上的样子,一定四平八稳,庄重好看。我的靖平,他做哪怕最随意的动作都那么优雅得体,沉稳洒脱,让我看不够。
但是他旁边那双紧靠着他的高跟鞋是谁的呢?跳耀的鲜红色配上暗金的细根,艳丽妩媚,应该是双年轻女孩子的鞋。鞋主人有一双性感的脚踝,此时正慵懒地架起来,斜斜地倾向靖平的腿。而她悬在空中的那只脚,看似无意地几乎伸到了靖平的双膝间。这像是一种暧昧的倾慕和邀请。
我正胡思乱想着,那双Testoni鞋突然离开了椅子,朝门边走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会议室的门就在我面前打开又合上,然后靖平就站在我面前。
他牵了我的手,拉我到走廊的凹室处,然后一把揽我到怀里,俯头看我,目光里有诧异,欢喜,和惊艳:“说了不许乱跑,怎么不听话?老这样让我担心怎么行?”
我缩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颗心顿时踏实了:“我没乱跑呀。我是来找你。”
我知道一帮人还在里面等着他,但我实在太贪心,舍不得他走。唉,就让我多抱他一秒,就一秒。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你的眼睛能看透磨砂玻璃吗?”我好奇着。
“我从下面的透明玻璃看到一双纤长漂亮的小腿,就想,这样的腿除了云深谁还会有?还有你站的时候习惯把右脚微微斜靠在左脚跟后面,就像芭蕾的站位,很优美别致,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他宠溺地亲亲我的额头:“我不是保证下午一完事就会回来的吗?”
“可是要等到下午三点呀。那该有一辈子那么长!”我苦着脸。
他伸出温暖的手,轻抚我的面颊,修长深邃的好看眼睛里,泛着温柔痴缠得要将我融化的波光:“我们有不止一辈子。”
我心里一暖,抬头朝他笑。他眼中一震,下意识地朝我俯头,却又停在半空,咬咬牙,小声笑说:“小坏蛋,害我差点……。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这可是我意料之外的收获,赶紧高兴地点头。
他牵着我一只手,领我走进会议厅。波斯地毯上的长卵形玻璃会议桌前坐着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很年轻的女子- 她就是那双红色高跟鞋的主人。
靖平为我一一介绍,新加坡医大的张院长,吴院长,陈教授,和王小姐 –医大学生会的主席。
王小姐肤色略深,容貌娇俏,身材性感匀称。她礼貌地对我略一点头,然后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最后目光牢牢落在靖平一直握着我的手上。
靖平脸上微微含着笑,向他们介绍我:“这位是林小姐,我未婚妻。”
对面的四个人,连同我,全呆住了。
尽管已经和靖平肌肤相亲,我却还没时间去想自己目前在他身边的定位。以前我也曾经企盼梦想过无数遍,想做他的爱人,但现在一旦听他嘴里自然地说出来,却惊喜得不敢相信。
我心中的喜悦,感慨,释然,和辛酸,齐齐涌上来,让我柔肠百结,甚至有欲哭的冲动,但碍于当着众人,只能拼命压制着,朝他们优雅地颔首,然后拿含了百样复杂情绪的眼睛去看靖平。
他微笑着回望我,目光里有珍爱,疼惜,歉意,和许诺。他懂我。
那位吴院长率先反应过来,满脸堆笑地开口:“从来没听说过李先生有女朋友,原来真命天子在这里!真是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呀。恭喜恭喜!”
另外两位男士也客气地向靖平道喜,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只有王小姐,勉强笑了笑,那一对媚气的眸子,带着隐隐的阴霾看着我。
直觉告诉我,她不喜欢我,甚至对我有些敌意,但我跟她素昧平生,不可能有什么过节。难道她也喜欢靖平?
我侧目看看靖平,深灰的暗竖纹西服,水晶细扣的白衬衣,袖边一副铂金鹰头的袖扣,黑色无花的真丝领带。他站在我身旁,挺拔如杨,沉稳如山,俊美如神,优雅如画。
我的靖平,他这样好,谁都会喜欢。我想到这里也就释然。
作者有话要说:偶们云深是非常明理的小醋坛。下章云深要跟王小姐交锋了。
工作午餐(云深)
我们一行六人驱车到靖平公司旁一家叫Primitivo Osteria的意大利餐馆吃午饭。
餐馆不大,但装饰别致。粗糙朴拙的托斯卡纳青石堆砌的内墙饰面上,嵌挂着精雕细琢的镶银饰的水晶花瓶,里面盛满清一色艳红的玫瑰。明亮的秋阳透过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射进来,投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留下明暗深浅的影光。这种粗细明暗的对比和亮光下的强烈色彩,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无法抗拒的美丽,但丝毫又不奢靡矫情。在这样的地方用餐,让人觉得亲近自然,又不失格调。靖平很会选地方。
靖平担心我身上的衣裙太单薄,便让我坐在正对暖气出风口的位置。王小姐和陈教授坐在我两旁,靖平则坐在我对面。他身边分别坐着两位医大的院长,仍在不停地和他交谈。
王小姐突然问我:“林小姐看起来年纪很小,跟李先生订婚很久了么?”
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我也是刚知道自己跟他订婚了吧。想了想便说:“我们也是刚刚订婚。王小姐跟靖平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一路上都对靖平很随意地说话和开玩笑,好像很熟的样子,我很想知道他们认识多久了。
“我跟李先生认识快一年了。上次李先生到我们医大来讲学是我负责接待的。他在我们学校的活动都有我陪同的,所以一来二去就熟了。他离开以后,我们就一直保持着通邮件。”她对我很媚气地一笑。
我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这时侍者用垫着白布的藤篮端上刚出炉的普利亚面包,香气四溢。
靖平往他自己的面包碟里倒了一些葡萄醋,几滴橄榄油,一点盐和磨碎的黑胡椒,用小勺搅开了再递给我。这是我习惯吃的面包蘸料的配方,他还记得。
我伸手接过来,说声谢谢,有些感动地看着他。他默契地回我一笑。
“李先生真会体贴人。林小姐很幸福呢。”王小姐对靖平妩媚地一笑,却并没有看我。
“习惯而已。王小姐过奖了。”靖平淡淡一笑。
“李先生真会选地方。这个餐厅温馨别致,让我想起我家在米兰的别墅。我每年夏天都会去那里看时装秀和度假。林小姐去过吗?”
我对意大利并不陌生,刚出生时便在梵蒂冈由教皇为我受洗,童年又经常跟祖父母在意大利各处度假旅行,或者探访Olivia一家。但作为工业和经济中心的米兰,由于它在人文和艺术上相对意大利的其他城市较为平淡,尽管它是著名的时尚中心,我却对它兴趣缺缺,所以也就从未去过。
我礼貌地回答王小姐:“很遗憾,我没去过。”
她朝我轻轻笑着,再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带着一闪而过的胜利者的不屑:“那倒是应该去去,那里非常时尚,还可以遇到很多名流。我去年就在那里遇到了
George Clooney和Angelina Jolie。”
我仍旧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对名流没有太大兴趣。”这时我不由感到平日让我不喜的那套宫廷教育还是有用的,至少让我在面对如此明显的轻慢时,也能保持优雅的仪态和安娴的神情。
“云深,今年夏天想去巴伐利亚吗?博登湖很漂亮,我们还可以攀阿尔卑斯山,住森林里的木屋。你很喜欢山水风景的,对不对?”靖平微笑着问我。
聪明如他,已经觉察了王小姐对我的敌意。我明白他是在替我解围。虽然当着众人不便与王小姐撕破脸,但靖平是决计不容我受半点委屈的。
我心中一暖,高兴地问他:“就我和你吗?”
他温柔地笑着点头。
这时王小姐的声音又突兀地响起:“林小姐身上这条裙子好特别,是Versage还是Ferragamo的?我自己是时尚狂,所有大牌每季的发布会我都不会错过的,怎么没见过这一款?”王小姐一脸闺中密友的亲密表情。
“这条裙子是我在北京的街边小店里买的,不是什么大牌。”我平心静气地回答。
她听完我的答复,满意而轻蔑地笑了,然后不再说话。她穿着一套Christian Dior的套装,而我身上是一件从街边小店买来的几十块钱的衣服。这让她在我身上终于找到了平衡。
正好侍者为我们上菜,我也就不用再搭理她。
我点了一份ravioli。白胡桃小南瓜的馅料清爽可口,上面浇的奶汁香郁而不腻,非常好吃。但我却因为满心都是靖平和他刚才对我“未婚妻”的称谓,兴奋得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失礼,我便用刀叉轻轻拨弄盘里的食物,佯装享受着菜肴。
那两位院长正和靖平谈着新加坡医大跟瑞典医学院的一些交流项目,和在学校里以靖平的名字设立一个基金的事宜。靖平专注地和他们交谈着,但目光不时轻轻飘过来,给我一个安慰的微笑。
他是怕我受冷落了吗?这细心体贴的人。我多想抱着他,贴着他,但现在却有这么多不相关的人在身旁。尤其是这位王小姐,咄咄逼人,肤浅嚣张。她恐怕也是出身富豪,从小受尽了宠爱。我不喜欢她对靖平说话时娇嗲的样子,尤其她在会议室里腿紧靠着靖平的暧昧姿势,让我不舒服。
突然我灵机一动,决定逗逗靖平。
我把右脚从皮鞋里脱出来(还好皮鞋是敞口露脚背的,没有系带,用脚一蹭就可以脱下来),尽量不要碰到我身旁的王小姐和李教授,慢慢朝坐在我对面的靖平伸过去,顺着他敞开的裤脚,爬到他的裤管里面,在他光裸的小腿皮肤上摩挲轻蹭。
他脸上瞬时一僵,但马上又恢复常态,继续和他们交谈,只是有意无意地朝我瞟了一眼。还好,他看的是我,而不是王小姐。
我继续在他腿上又蹭又磨,但他却只顾着和别人说话,再不看我一眼。
我玩了一会儿,也觉得没趣,就乖乖地把脚缩了回去。所幸身旁的人们并未觉察这场小小的恶作剧。
正餐结束上甜点时,王小姐又开口了:“下次李先生来新加坡,请务必赏光出席在我父亲酒店为您举行的欢迎酒会。我家社交圈子里的好多上流人士都想和您认识。希望您能赏脸。”
“王小姐太客气了,不必要这样劳师动众。”靖平和她客套着。
“林小姐也一起来呀。到时候一些演艺界的明星也会来,平时不容易看到呢。”她笑着转向我。
“谢谢你的邀请。我想还是不必了,我喜欢清静。”我知道她并非真意请我。
“林小姐这样文静,一定是书香门第出身吧。”她仍不愿放过我。
“我父母的确都是挺安静的读书人。”我回答她,换来她脸上更明显的轻鄙。在她心里,所谓书香门第恐怕是贫寒低微的代名词,而我这个出身寒门的女子必是施了诸多心计,才钓上了靖平这条大鱼。
我偷眼看靖平,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我身旁的陈教授赶紧打圆场:“林小姐长得这样美,是有西方血统吧?”
“我父亲是比利时人。”我对他笑笑。
“我去年去法国旅行时,看到报纸上登着比利时一位公主的照片。那位公主的母亲据说也是中国人。你跟她长得很像,怪不得一看到你我就觉得在哪里见过。”陈教授说。
我不想拿身份压人,正想说那是巧合,靖平却先我一步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坐在你们面前的就是这位公主本人。诸位,我来重新介绍一下我的未婚妻,比利时公主,Gisèle Irène Claire-Josèphine Marie殿下,她的中文名字叫林云深。”
我的四周安静了片刻,几位男士立刻站起来,对我鞠躬行礼,嘴里说着“荣幸”,“抱歉”,“怠慢”之类的话。
我坐在椅子上,用一个公主该有的优雅尊贵的仪态,向他们颔首微笑。
我没有去看王小姐的脸色。尽管她肤浅张狂,我也不愿意在此时以胜利者的姿态让她难堪。我从不以自己的身份血统为炫耀,因为它们于我是负担多过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这周末偶要加班,所以下次的更新要在中国时间星期一的早上了。请大家见谅。
斗室里的爱情(云深)
好不容易回了靖平公司,他们和靖平做分手前最后的寒暄,而我推说累了,到靖平办公室后面他专用的小卧室里休息。
我刷牙清理过后,细细环顾这间小卧室。窗上严严地遮着厚重的窗帘,屋里只开着一盏床头柜上的小灯。柔和低暗的灯光照着一张舒适的单人床,衣柜,书架,固定在墙上的液晶超薄宽屏电视,和一组小巧的音响。陈设简单,整洁。
每每工作到夜深时,靖平就是在这里度过漫漫长夜的吗?那该多孤单。以后他要是工作得太晚没法回家,我就到这里来陪他。那这床是不是要换成双人的了?
我正想得出神,一双坚实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我,吓我一跳。
“在想什么坏事?小脸红红的?”靖平略低的好听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应酬完啦?”我高兴地回过头。
他已经脱掉了西服外套,摘了领带,只穿着衬衣,看来是完事了。
“总算完了。”他轻轻吻着我的额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的身份?你以前从来都不提的。”我问他。
“那位王小姐对你太嚣张粗鲁,她既然看重门第家世,那就只好给她一个小教训。”
“她对我这样无礼,李先生认为是拜谁所赐?”我决定将他一军。
“居然赖到我头上?我跟她可不熟。”他笑。
“可她说你们关系非浅呀,而且一直保持通信。”
“她说的你也信?我上次在新加坡医大讲学的时候就觉得这女孩子主动得过分了,回来以后她又隔三差五地给我发电邮,不过那些电邮我都交给Nigel处理了。”他低头要吻我。
我一偏头躲开,然后故意对他皱眉道:“人家女孩子写给你的情书,怎么可以交给Nigel去处理?你太不尊重人了。”
他苦笑:“不是我不尊重她们,只是如果亲自处理这种邮件,我就不用上班干正事了。Nigel成天在女孩子堆里打转,经验比我丰富,处理这些邮件也很得体。”
“王小姐有什么不好?人又漂亮,家里又富有,而且人家对你倾慕已久了。”我接着打趣他。
他淡笑一下:“肤浅张狂,嫌贫耀富,这也叫好?”
我对他眨眨眼睛:“她穿着Dior的套装,我穿着街边小店买来的衣服,她自然会看不起我了。”
“不许胡说。”他捉住我,俯身下来,轻轻啄着我的耳垂:“我根本没注意她穿着什么。你却美得像个落入凡尘的小精灵,奇Qīsuū.сom书让我挪不开眼睛。”
“可你后来吃饭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有些委屈地嘟嘴。
“还说。在那样的场合居然用小脚丫来撩我。”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是王小姐?”我嘴硬着。
“我很清楚你脚的形状和尺寸,而且你的皮肤贴在我身上是什么感觉,我知道。”他的声音突然暧昧地低下来。
我想起了昨夜,红了脸:“知道是我还不理我?你拿眼睛多看看我也好呀。”
“我要是当时再多看看你,就更把持不住了,会满脑子只想着跟你亲热,没法跟人谈事情了。”
“我没那意思!”我的脸一下子烧得发烫,开始手忙脚乱地辩解。
“可现在我有那意思。” 他灼热的呼吸吹在我面颊上,让我有些头脑昏沉。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解开了我的腰带,双手往下一带,我的衣裙就落到了地板上。我大惊用手护在胸前,但根本阻止不了他除去我余下的所有衣物。很快我便不着寸缕地站在他面前。
他一抬手把屋里唯一开着的那盏台灯从床头柜扫到床上,然后在我的惊呼里把我一把抱起来,放到床头柜上,背抵着墙。
在这昏暗如夜的斗室里,在倒在床上的那盏小灯的低柔灯光下,他开始热烈地亲吻抚摸我的身体。
“靖平,你待会儿还有会!”我徒劳地躲避着他排山倒海的热情。
“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小东西,你惹了祸就想跑吗?”他声音里的迷乱灼热让我再无法抗拒。
他温润灵动的舌在我唇齿间痴缠,然后随着他手的抚摸,滑过我的脖颈,吻住了我的胸前。这不再是昨夜如温煦春风样的吻,而是带着强烈欲望的吮吸和纠缠。这欲望让我害怕,但又莫名地渴望,像是一簇火焰在我体内猛然绽放,让我全身颤抖。
我弓起身体,迎向他,但却又在他要将身体更紧地贴向我时,害怕地退让 – 昨夜的疼痛仍记忆犹新。我慌乱地将双腿蜷起来,交叉着挡在我和他之间。
他却不容我的躲避,抓住我的脚踝,把它们分开,架在床头柜上,然后欺到我两腿间站着,灵活的手指从我的喉部流水一般摩挲而下,最后停在了我下面的一点,开始轻揉捻抚。
我全身顿时如遇电击似地剧烈颤抖起来,强烈的刺激让我全身都几乎蜷成一团。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推着我,但我却不知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要去向何方。我在快感和难受的折磨间,哭了起来。
靖平吮着我脸上的泪,在我耳边低语着:“宝宝,不怕。” 然后他一手紧握着我的腰,一手解开他的裤扣,略一屈膝,在我的一声惊叫里,不由分说地契入了我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我要什么 – 我要靖平!
我向着他张开自己,如盛开的花一般。我的双臂圈着他的脖子,两腿紧紧缠在他腰间。我爱他,随他带我到哪里。
我贪恋他看我的眼睛,那里面有那么多的爱和癫狂的激情,多得能将我没顶。
我喜爱他吹在我皮肤上火烫的呼吸,就让它烧化了我和他熔在一起。
我爱听他在进入我身体时,发出的那声轻微的低叹,仿佛沙漠里干渴的行人终于找到了清泉。
我渴望他一次又一次地贯穿我的身体,那样真实,紧密,强烈的,没有阻隔的结合,让我感觉我们再不会被分离。
不再有疼痛,只有欢愉。
如果为了这样和他在一起的快乐而要受到惩罚,那么,任何惩罚,我都愿意。
他身上的衣裤随着他的动作摩擦着我光裸的皮肤,产生了那样奇异的快感。他在我体内狂猛有力的撞击而产生的巨大的快乐让我蜷紧了脚趾,全身哆嗦。我听到了自己的抽气声,随着他的撞击,一下,一下。这样细弱的声音仿佛刺激了他,他的动作变得更加剧烈和深入,每一下都把他自己嵌到我身体和灵魂的最深处。
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无法控制的痉挛从我体内水一样地漫开,让我惊喊出声。他贴在我耳边低语:“云深,小声点儿!外面的人会听见。”
但我却一声高过一声,无法抑制。
他用吻堵住我,把我所有的叫喊都吞入腹中。在他唇齿的压迫下,我只能发出哭泣一样的嘤嘤声,而我身体的某个部分却开始剧烈地收缩夹紧。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而沉重,动作也变得疯了一样地激狂,但仍然没有放开我的唇。那样剧烈的快感迫得我要发疯,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溺水般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任他把我带到天堂或是地狱。
终于,在我力竭前最后一次的悸动里,他再一次抵死一般地深深杵入我的身体。一股灼热在我体内的最深处迸射开,像是他滚烫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应妖妖的要求,我把文里面的一些西文人名的译音列在这里。不是我要有意拽英文,实在是有些人名我知道发音但是没法准确地译成中文,大家见谅。
André (这个比较难翻,近似于安德烈的发音), Gisèle(吉赛尔), Matilda (马蒂尔达),Ann-Sophie(安-索菲), Bernard(伯纳德), Pierre(皮埃尔), Nigel(奈杰尔), Félix(费利克斯), Olivia(奥利维亚), Alexandra(亚力珊德拉), Ludwig(路德维格)。
求婚(云深)
他把意识模糊的我抱回床上,然后用身体轻轻覆在我身上,吻着我光裸汗湿的皮肤。
“我刚才有没有弄疼你?”他细细看着我的脸,低柔地问。
我迷迷糊糊地摇摇头:“一点也不疼了。只是你每次都会动得那么用力那么快吗?我被你撞得都头晕了。”
他似乎一愣,然后有些惊讶地说:“云深,你真地连这也不知道么?一般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即使未经人事,但这种常识还是知道的。”
我脸红了:“我当然是知道的,以前班上的女生之间都偷偷说过。我也知道是身体的哪一个部分,也知道精子和卵子。”
他轻笑一声,吻吻我的额头:“现在的初中生只怕知道得也比你多。不过也难怪,你在北京上中学的时候只上语文和历史课,生理卫生没机会接触。而且你奶奶那套中世纪的教育方式是不会让你了解这方面的知识的。我刚才是不是太用力了?你有没有不舒服?”
我摇摇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些不习惯。”
他低头含着我的耳垂,轻轻舔吮啃咬,在我耳边道:“那我们就天天练习,帮你快些习惯。”
我耳根烫起来,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羞怯,半天了才蚊呐一般说:“那为什么你昨晚最后没动得那么快,那么用力,而且也没留下热热的东西在我里面?”
他笑:“小傻瓜,昨晚你是第一次,我舍不得让你太疼,所以就牺牲一下,让你慢慢适应。”
这么说,昨晚为了我,他根本就是在忍。唉,靖平,你对我这样好,我该怎么报答你?我把脸埋进他肩窝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样言语。
“靖平。”我轻唤着。
“我在。”他低柔地应。
“为什么对人说我是你的未婚妻?”
他用手臂支起身体,深深地注视我:“本来想送你戒指的时候再问你愿不愿意,但可能心里太想,一急就说出来了。你会怪我吗?”
“你都没问过我。”我撒娇地假意嗔怪着。
他看着我,明亮的星目里,一片静切的光华。
他注视我良久,缓缓开口:“云深,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我起誓,会用我的生命爱你,珍惜你,保护你远离伤害,一世幸福平安。”
这是我爱了一世的男子,这是我等了一世的话语。曾经,我以为今生已无望听到。
一滴泪从我眼角滑下,我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对他点头,不停地点头。他捧住我的脸,吻干我的泪,再深深地吻我的唇,然后带着满溢的温柔眷恋注视我。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脸一下子白了:“明天宫里的飞机会来接我回比利时,怎么办?”
“是你自己急着要离开我,我也没办法,只好先分开一段时间了。”他无奈地摇摇头。
“再跟你分开一天我都活不下去!”我的泪又流下来。
他赶忙给我擦泪,抱着我哄:“宝宝你别哭,我逗你呐。今天一早我就给你奶奶打了电话,跟她说了我们的事,说你暂时不回去,把飞机取消了。”
“奶奶怎么说?”我紧张地抓住他的衬衣。
“她一点不吃惊,说早看出来了。还说她同意,然后恭喜我们。”
我松了一口气道:“难怪古语说‘祸兮福所倚’,我现在声名狼藉,还有哪家皇室贵胄敢娶?这倒也省得你要费劲跟奶奶提亲了。”
“不许乱说自己。我不会容忍你一直背这个黑锅受委屈。我迟早要还你的清白,只是时间问题。”
我把脸埋进他坚实温暖的胸膛,眼泪在眶里打转,良久才幽幽地说:“只要有了你,那些就不重要了。你什么时候娶我呢?”
“等到你十九岁吧。要不然就算在比利时也不合法。”他抚着我的头回答。
“还要等两年吗?我不要和你分开!”
“傻孩子,谁说我们要分开?我们现在可以先订婚,你就想跑也跑不了了。”他吻着我的脸,微笑着说。我发出一声幸福的轻叹,缩回他怀里。
就这样,我拥着这个世上我最珍爱的人,体内含着他温热的种子,疲倦而朦胧地在云端飘荡。但愿时间就此停下,让这瞬间的幸福变成永远。
我游移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幅照片上 – 碧天白云下,一汪湛蓝柔软的湖水依在雄壮巍峨的皑皑雪峰旁。童话一般神圣美丽。
“靖平,墙上的照片是哪儿?”我问他。
他仍伏在我身上,亲着我□的肩颈,在他绵密温柔的吻间模糊低沉地回答:“那是西藏的纳木措和念青唐古拉峰。”
“真美。”我轻轻地叹。
“藏人认为所有的雪山和湖泊都是有生命的神灵。如果山湖相依,那么他们便是夫妻,山为男神,湖为女神。纳木措和念青唐古拉是西藏的圣湖和神山。藏民有转湖和转山的习俗,据说由此可以功德无量,心想事成。”
“我们能去吗?我想去为我们的爱情祈愿,让我们永生不会分离。”我向往着。
他从我身上抬起头,用他好看的凤目注视着我:“我们不会分离。永远不会。”
“可你还没答应我。”我有些急了。
他笑起来,温暖的波在他面上漫开。唉,他真是好看。
“等我忙完手里的事,下个月就带你去,好不好?”
我喜悦地环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感激地一吻。这却引发了他刚平息的激情,紧紧镬住我,吻得我几乎要窒息。
“我真的得走了。我怕现在再吻你一下,我就控制不住会再要你。那我就真的来不及了。”他艰难地从我身上离开,呼吸有些喘。
他用被单盖好我,整理好他身上的衣物,然后俯身到我床边,微笑着说:“累了就睡会儿吧。待会儿让Nigel送你下去。回家等着我。下午我一回来我们就出发去四川。现在不敢再亲你了,要不我走不了了。”他用手掖掖我的被角,然后起身走到门边。
我想跟他说“我爱你”,但浑身的酸软无力却让我只能模糊的对他“嗯”了一声。
然后那张我心爱的溢满熠熠光华和柔情的脸,消失在轻轻掩起的门后。
休息了一会儿,我收拾整齐后,推门出去。
Nigel从他的办公桌前起身,对我很灿烂地一笑:“林小姐,或者现在应该称呼您公主殿下。”看来他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我小的时候,常常到靖平公司来找他。每每遇到靖平暂时不空时,Nigel总会陪着我玩一会儿。他对我,向来都是如兄长或长辈般地友善温和,因此我跟他之间也比一般人亲厚些。但若因为我的身份而就此在我们之间筑上一堵墙,那就太可惋惜。
我友好地回他一笑道:“你还是叫我云深吧。”
“好的,云深。”他的大方自如让我心中一宽,但又突然脸红起来- 我刚才喊得那样无法自制,他可千万不要听见些什么。
Nigel送我到电梯门口,替我拉开车门,等我坐定后,在窗前俯下身来对我嘻嘻一笑:“云深你果然是已经长大了,粉面桃花,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啊。”
我心里一惊,这时车已经开动了。我赶紧从包里拿出化妆镜打开,镜子里的那个人让我一愣。眉眼五官还是我自己的,但微酡的双颊和眉目间脂粉所无法描摹的潋滟光采却是陌生的。我明白自己幸运地继承了父母出众的容色,但此刻的我却在散发一种近乎摄魄的光韵,这应该是方才与靖平那场激烈的欢爱带给我的。像Nigel那样的情场老手一看就肯定明白刚才我和靖平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我羞得把脸埋进掌心,却又用牙咬住下唇,抑住涌动的喜悦笑意。
旧日的米糕(靖平)
当天下午两点过,我便从公司回到家,然后和云深匆匆启程前往四川,开始我们两人的旅行。
“靖平,我们为什么要去四川旅行?”飞机起飞后,她转头问坐在她身旁的我。
“这个么,现在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买个关子不肯答。
她不甘心,又撒娇耍赖地缠了一会儿,见我当真是守口如瓶,就撅了小嘴不理我。我赶紧拿出一副围棋来分散她的注意。
云深的棋艺很一般,但我设法让她一连赢了两局。她高兴起来,拍着手笑得清脆:“你看你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四川,下棋可就输了不是?”我只装作心服口服地认输,让她兴奋了好半天,直到发现自己来了例假,便立刻蔫了,缩在我怀里直嘟哝:“唉,又要开始受罪啦。”
“我们这次旅行悠着来,不会让你累着。”我吻吻她的额头,把手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抚摸,有些心疼起来。
她从我怀里扬起头来对我粲然一笑:“我不怕累,能跟你在一起,再累我也喜欢。”
我心里一暖,俯头吻住她。
下了飞机, 坐上早已在机场等候的汽车,我们前往目的地的旅馆。到达旅馆时,已是深夜,而身旁的云深靠在我肩上已经睡着了。
云深睡眼惺忪地跟着我进了旅馆的房间,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们俩住一间吗?”
我略微一愣:“你不愿意么?”
她小脑袋猛摇,然后红了脸:“愿意愿意!只是……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幸福的像是在梦里了。”
我笑着揽她到怀里:“小傻瓜,这是真的。要不打我一下,我要是叫疼,就说明不是在做梦。”
她双手环了我的脖子,踮起脚尖,拿柔嫩的面颊在我脸上轻蹭:“我不打。你是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我可舍不得打你。”
我心里突然有了百样的感慨和热潮涌动,但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深深地吻她。
那夜,我抱着她入眠,压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欲望,在黑暗里听她沉睡时的呼吸。我仿佛已经行过了重山复水,才终于将她抱在了怀里。她是我的,我再不能让她离去。
第二天早晨起床洗漱过后,我便拉着她走出旅馆。
在清晨略带寒意的薄雾里,一条缓缓流动的清澈小河出现在我们眼前,河畔是并不宽敞的青石路面和古朴洁净的青石栏杆。
云深似乎一愣,放开了被我牵着的手,走到石栏前,望着脚下潺潺而过的河水,若有所思地说:“这里感觉好熟悉,仿佛以前来过,但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
我微笑着上前,重又握了她的手:“不着急,慢慢想。饿不饿?我们先去吃早饭。”
我牵着她沿河而行,她突然停下来对我说:“靖平你闻到香味没?是什么好吃的这样香?我们就吃这个好不好?”
我笑:“好啊,只要你有本事找到。”
这回成了她拽着我,一路翕动着小鼻子,循着香味找过去,然后停在了一家小饭铺前。店内摆着老旧斑驳但却擦得干净发亮的四方桌,硕大的竹编蒸笼里溢出热腾腾的米香。
云深眼前一亮,兴奋地回头看着我:“我知道这是哪儿啦!这是那家米糕店,这里是我们以前来过的那个小镇,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桃花驿!”
我大笑起来:“小馋猫,怎么看见吃的才想起来?这里的确就是五年前我们来找你爸爸妈妈的时候到过的桃花驿。”
我们落坐以后,一个身量不太高的瘦瘦的青年走过来,用四川话招呼我们:“两位想吃点什么?”
“劳驾要两份醪糟蛋和米糕。”我再转头问云深:“还想要别的吗?”
她收回四处顾盼的目光,对我摇摇头,再笑盈盈地问那青年:“请问这家店以前的老板,我是说那位老太太和她的先生还在吗?”在中国生活多年,她已能听懂四川话。
青年答道:“你是问我奶奶和爷爷吧?他们年纪大了,去年就把店交给了我和我媳妇,他们在家帮我们带带孩子。”
没见到故人,云深有些失望地轻轻“哦”了一声,但转眼却突然涨红了脸,拿眼睛偷偷瞟了一眼那位正在灶前为我们准备吃食的青年。她应该是想起了当年她父亲开的那个要把她嫁给店主的孙子换米糕的玩笑。
我在桌下抓了她的手,佯装威胁道:“在乱想什么?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想着嫁别人可不行。”
她又急又窘,拼命要挣开,低声反抗着:“你在乱说什么?我可没这么想!人家孩子都有了!”
“那他要是没孩子你就要嫁了是不是?看来你果真是想当米糕店的老板娘。”我决定再逗逗她,因为她脸红着急的小模样实在可爱。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坏!我不跟你说话了!”她气鼓鼓地把小脸扭到一边,不再理我。
这时我们的吃食端上了桌,我坐到她身边,揽了她又哄又逗,她这才“扑哧”一笑,咬了一小口我喂过去的米糕。
我喂她一勺热醪糟:“我让老板放了红糖在里面。你现在是例假期,多喝点这个会不那么疼。”
她咽下口中的醪糟,对我说:“以往来例假的第一天我都会肚子疼,可这次一点也没疼,真是奇怪。”
我笑道:“那你该谢我才是。”
她睁大美丽清澈的褐眸:“谢你?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把唇凑在她耳边,一番絮絮的耳语。
她听完涨红了脸,忙坐端正了假装吃东西,然后偷眼看我,小声说:“真的还是假的呀?”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医生哪会说瞎话骗人?以后只要跟我在一起,保证你不会再疼了。”
她一听又赶紧低头假装去拨弄碟子里的米糕。我看见她略垂的长睫像只不安的蝴蝶的翅膀一样扇动着,精致的小脸上一阵阵的绯红,抿着的小嘴像是笑又像是窘。
当她终于抬起眼睛看着我的时候,眸中竟是一片潋滟明媚得要摄魄的华采。
“靖平,”她说:“你这样看着我,人家会当你是色狼的。”
作者有话要说:妈妈咪呀,总算是把这章赶出来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最近工作实在太忙了。
还愿(靖平)
小镇的变化并不大。桃花溪水依旧悠悠缓缓从镇中流过,沿溪而建的石板路与青石栏杆一如当年般古旧青幽,路旁的民居店铺间时有丛丛青竹和开满雪白花朵的桂树。只是当年清一色茅屋的民居中,已有些许被砖瓦的小楼代替,而并不宽敞的青石路面上,在过往的行人,牛车,和自行车中,偶或会出现骑着电瓶车,衣着簇新的青年农人。
一切依旧平静祥和,古意尚存,仿佛我昨日才从此地离开。但这涓涓不断的水声里已流过了五年光阴。昔日在河边促膝谈心的Philippe与成碧已经离世,而彼时我身旁的稚嫩孩童已变成了此刻我臂中的婷婷少女,我即将的妻子,我未来孩子的母亲。
我们在镇中悠然地走走停停。妇人们仍在河畔淘菜洗衣,渔翁仍驾着站满鸬鹚的渔船在河中捉鱼,岸上的茶馆中,仍有自得其乐的人群。
我在街边的小摊上给云深买了一束芙蓉花。她摘下一朵粉色的别在耳后,再将其余的握在手里,盈盈地对着我笑。今天她穿着淡蓝的牛仔裤和简洁的白色外套,漆黑柔软的头发松松地梳成两条长辫垂在胸前。整个人清新灵致得胜过她手中新折的芙蓉。
这让我忆起五年前在陈薇语朋友的花店里,自己想像着云深成年以后手握着她心爱之人所送的花束的情景。我想像中她的微笑和此刻呈现在我面前的,如出一辙。但当时未曾想,那个今后送她花的人,会是我。
河道转弯处,出现一道朱漆斑驳的矮墙,墙内圈着一座古旧的寺庙 – 普渡寺。这是我此行必须来的地方。
跨入院门,庭中的大树一如当年,寺中的香火依旧不旺,一位老僧正在院中用扫帚打扫着青石地面上的落叶。
我们走上前去,果然仍是当年给云深看相的那位僧人 – 宽林。他的相貌仿佛全无改变,依旧是眉目慈和,面胖身圆。
我在他身前停住,向他轻轻一鞠:“宽林师傅,您好。”
他停了手里的扫帚,直起腰,对我略一打量,便笑上眉梢:“李施主,原来是你。五年不见,别来无恙?”他真是好记性。
这时,云深也向他微笑着问好。他看着云深,眉开眼笑道:“恭喜小施主,找到了命中渡你的人。”
云深听得有些糊涂,我却恍然大悟:“原来师傅您一早就知道我与云深之间会有今日。”
他仍是笑如弥勒:“那是当然。虽然天命不可说破,然而命里有时终需有。该遭的劫数躲不过,但注定的姻缘也是拆不散的。”
我再向他道谢,然后又买了树下小摊上的香烛,拉着云深到殿里点了,供在观音像前。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云深问我。
我对她以实相告:“你十二岁时我们第一次到这里来,宽林师傅给你算过命,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呀。你告诉我,师傅说我会很幸福,将来要生三个孩子。”她微微红了脸,垂了眼帘,却又拿眼睛偷偷看我。
我握了她的手,微笑道:“要三个孩子我自然是高兴的,可我舍不得你辛苦。”
她小脸更红,宝光流转的大眼睛看着我,小声说:“我,我不怕辛苦,只要是你的宝宝。”
我心中感念,更握紧了她的手,温言道:“但当时有件事情我瞒了你- 宽林师傅还说,你命里有劫数……?
闻及此,她脸色骤然煞白。我忙上前一步拥她在怀里,搂得紧紧,和声安慰着:“不怕,不怕。我还没说完。师傅说你命里虽有劫数,但若得有缘人相渡,便可平安。你父母的过早离世,他们葬礼时的骚乱,你滑雪时差点摔下崖去,关于André的风波,还有卓正,这些艰险,你都一一渡过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宝宝,不担心。”
“因为那个渡我的人一直就在我身边,是吗?”她在我怀里,幽幽说道。
“那你以为还有谁?又想嫁别人了,是不是?”我想打消她的惊惧,便开玩笑逗她。
她从我怀里抬头,专注地看着我:“你知道我没有别人。靖平,你是不是曾经在这里为了我许下了什么愿望,而这次旅行的主要目的是来还愿的?”
我微微笑着:“好聪明的小姑娘,你说对了。因为五年前我曾在这座观音像前发誓,我愿不惜一切,要护你一世平安周全。而现在你就平安地站在我面前,所以我必须回来还愿。”
她静静看着我,褐眸中似有泪光浮隐,良久才说:“你从来不信神佛的。”
我握了她的手,轻轻说道:“为了你,我信。”
两粒珍珠一样的泪滴从她卷翘的长睫间滚落。她突然伸手环住我的脖颈,将面颊紧贴在我脸上,喃喃地唤我的名字:“靖平,靖平……”我脸上触到一片濡湿的滚烫- 是她的泪。
我圈紧了她,将唇贴在她耳边:“今世,以及来生,无论怎样的命运在等你,我都会尽了我的所有,保护你远离灾难苦痛,一世平安幸福。”
她仰起泪水满溢的小脸看着我,对我说:“靖平,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你身边,让你幸福。但如果上帝要惩罚我,让我进地狱,我却不想你陪着我一起。”
烛光下,她的脸是沧海浮生里,一朵最美丽的花。
我用手捧起她的面颊,轻轻抚摸,深深注视这张我一世也看不够的容颜:“傻话。天堂,地狱,我都和你一起。因为你才是真正渡我的人。没有你,这世界于我只是无际无望的苦海。”
她泪光盈盈地望着我,喃喃地念:“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我情不自禁地俯身吻她,却被她躲开:“靖平,这样会对神明不敬。”
于是,老旧的观音像前,案前蜡烛偶尔的爆花声里,我握着她的手,静静伫立。
作者有话要说:沧海万里,谁是渡谁的人?
盛宴(靖平)
第二天,我们离开了桃花驿小镇,前往附近的成都,打算在这里度过轻松惬意的两天,然后就回北京。
成都与以往我到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大不相同。它慢条斯理的节奏是一向做事情会算时间的我所不常经历的,但无疑,它是一个享受爱情的极佳去处。
我和云深在成都的古庙名胜中徜徉,在茶馆里喝着茉莉茶听传统的清音,穿行在老街旧巷间,只为找一碗最地道的素椒面,凉粉,豆花,或者锅珍甜品。
云深对装潢华丽的高档饭店不感兴趣,却专喜欢找小店铺里那些传统地道的小吃,但她食量小又想多试些花样,就常要我跟她分食。于是就有了我们俩坐在花街鸟市的树下分一只牛肉焦饼,在一间干净的小苍蝇馆里面分食一份鸡汁锅贴和洗沙汤圆,还有站在街边等待小贩烤好小炉上一种叫蛋烘糕的吃食。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秒,与她分食的每一口食物都浸满了我们快乐的爱情。
第三天是我们在成都的最后一天。将近黄昏时,我才跟云深从草堂返回宾馆,打算修整一下,然后出去吃晚饭。站在宾馆大厅里等电梯时,她挽着我的手臂问:“靖平,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你想吃什么?”我微笑着问她,不过心里明白,根据这两天的经验,她一般这么问我的时候,自己心里是已经有主意了。
果然,她对我眨眨眼睛:“我们去吃昨天晚上在街边看到的那种架在小桌子上的火锅好不好?他们好像叫什么麻辣烫。”
我摇摇头:“不行,云深。那东西很多人都在里面涮过,看起来不太卫生。”
一听我反对,她把本来放在我掌中的小手抽出来,然后嘟了嘴不高兴了。
我轻笑起来,揽她过来到怀里:“记不记得今天中午有人一定要吃那种伤心凉粉,结果一口进去就眼泪止不住?麻辣烫比伤心凉粉只会更辣。”
她猛地抬头,张大眼睛看着我:“那我不吃了!可是麻辣烫闻起来好香啊。你用什么来补偿我呢?”这个小狡猾开始跟我讲条件了。
我没奈何地笑着抚抚她的头妥协道:“今天晚上你想吃多少甜品就吃多少,行不行?”
她欢呼一声,眉开眼笑:“就这么说好了!你到时候可不许赖帐又管我吃甜食!”
这时电梯门开了,我拉着她跨进去。然后电梯朝我们住的顶层套房驰去。
电梯里就只有我和她,我俯下头去想吻她,却被她一偏头躲过了。
我正有些纳闷,她却伸手抓了我的衣角,小声开了口:“靖平,我,我例假结束了。”
我的思维停顿了两秒,然后突然把她一把抓到怀里,狠狠地吻她的唇。这几天来一直压抑着的欲望瞬间爆发出来涨满我的全身。她有些招架不住似地慌乱地回应着我。这却激得我更加地不顾一切。
这时,电梯门开了,我们到了顶层。她手忙脚乱地推开我,逃一样地出了电梯。电梯门前站着一对正等着下楼的老年夫妇,他们看看小兔子一样慌张脸红的云深,然后对我会心地笑起来。
“晚上好。”我朝他们笑着打声招呼,然后跟在云深后面朝我们的房间走去。
云深站在房门口拿出磁卡要开门。我从后面抱住她,低头将唇贴在她柔软的颈上。她浑身微微抖起来,拿着磁卡的手也发颤,根本没法开门。我一手搂在她腰上,伸出另一只手握在她手上,帮她把磁卡插进锁孔,开了门。
门刚一合上,我就把她的身体扳过来,低头噙住她的唇。我们的包落在地板上,然后是外套。我一手解着她剩下的衣物,另一手急迫地从她衣襟的下端探进去,顺着她衣下光裸的背向上摩挲,解开她文胸的背扣,然后捉住她胸前一朵柔嫩圆润的花苞。她的唇仍被我吻着,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声,然后整个人都挂在了我身上,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我一面加快除去我们两人衣物的速度,一面抱着她朝卧室走。卧室在最里面,要经过起居室和书房才能到达。当我们在衣物的磕绊和狂热的吻里挪到书房时,我和她都已经不着寸缕。
我体内的欲望已经无法再控制,我将她放倒在书房的沙发上,然后一挺腰,在她一声短促尖细的叫声里,直直刺进她体内。
“是不是疼?”我担心起来,尽管她此时已经足够润湿。
她躺在我身下,昏乱地摇头,似乎已经无力说话,美丽的长发蔓藤一样裹在她雪白如玉的身体上,而那两点粉色的玫瑰花苞则隐在幽幽蔓藤的后面,若隐若现。这是一副会让所有男人都发疯的图景。
我开始在她体内冲撞,速度并不太快,但每一下都深刺到底。她仿佛是一朵未开的玫瑰,而每一次冲击,我都穿过她层叠紧合的柔嫩花瓣,抵在她幽深处秘密的美丽花蕊上,催促着她为我开放。
她微垂长睫下的褐眸泛着迷蒙水媚的波光,纤长的手指纷乱地抓着沙发上的垫子,柔软曼媚的身体随着我的每一次侵入波浪一般起伏。在泛着幽光的黑色皮质沙发的映衬下,她雪白完美身体的扭动像是一只水妖。天真稚嫩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可以将人惑到死的美丽和性感。
她突然伸手攀住我撑在她身侧的上臂,整个身体都弓起来贴紧我,全身都开始渐渐缩紧。我明白她的峰点就快来了,便加重了动作的力度。她的头垂下来,随着我的每一次动作无力地撞在我肩上,伴着嘴里细弱的嘤咛,仿佛痛苦又仿佛渴望。
终于她全身颤起来,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死死攀住我,而在我们的结合处急剧地收紧。这种强烈的刺激让我几乎要立刻爆发,但我强迫自己把住不动,只是紧紧抱着她,看她在激情里盛放,然后平息。
我把她轻轻放回沙发上,打开旁边的壁炉将炉火调到最大,然后俯身看着她。她闭着双目,任发丝拂在脸上,一动不动,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一件精美的大理石雕。而从进门处到书房,我们褪下的衣物散乱地撒了一路。
终于她抬起眼帘,眸中一片朦胧惺忪。我正要俯头下去吻她,这时我头上的一滴汗水落在了她额上。她一愣,眸中突然绽出明澈璀璨的光华,唇边含着一个感念快乐的笑,静静看着我。良久,她轻轻说:“靖平,我爱你。”
我明白她对我的感情,但听她说出这三个字,还是第一次。我一把把她抓过来,狠狠地吻她,然后不顾一切地再次契入她的身体。
我说不清那冲击着我的是欲望还是情感,我只是不管不顾地想要占有她,跟她密不可分地合为一体,从身体到思维,到一切。我不再保留,也不再控制,只狂猛而深切地占有她。她的下一个峰顶很快到了,我却不再给她喘息的机会,用不变的速度和力量带着她攀向另一个巅峰。
她初始纤细羞怯的嘤声逐渐变成了激烈的呻吟,最后几近嘶哑。终于在最激烈的□来临之前,她仿佛用尽所剩的力气喊了一声:“靖平!”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炸开,我深深刺入她,在她身体的最深处,爆发出来。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出过旅馆的房间,连晚饭都是让客房服务送进来的。
我们在卧室,浴室和其它各个房间里,用一切云深能接受的姿势疯狂地欢爱。虽然明白我们之间来日方长,但激情一旦开闸就收不回来。
累了,我就抱着她说会儿话,或者小睡一会儿,醒来便又开始下一次激烈的欢好。她的身体纤小柔韧到不可思议,让我可以毫不费力地用各种姿势和她亲热。她紧致鲜嫩的身体给予我那样欲生欲死的极至快乐,到此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古人会称这种两情相悦的亲昵为“欢爱”。
黑夜和白天对于我们已没有区别,这是我和她爱情的盛宴,我们沉溺其中,再不顾其它。
作者有话要说:澄清一下:伤心凉粉其实比麻辣烫更辣,靖平不是四川人也不知道,只不过是吓唬云深,不让她吃街边的麻辣烫。这章把我写得口水淅淅哗,想念成都那些好吃的呀。偶啥时候才能回成都胡吃海塞呀?
至于靖平头上的那滴汗水落在云深额上时,她会笑得那么幸福的原因,筒子们就自己想咯。
靖平的秘密(云深)
“云深,不能再睡了,不然要误飞机了。”有人在我耳边轻唤。
我迷迷糊糊地知道那是靖平,便口齿不清地说:“靖平,我困。”
他轻轻吻着我的额头,伸手扶我坐起来:“宝宝,我知道你困。可现在已经八点了。飞机一个半小时以后起飞。你上了飞机再睡好么?”
八点吗?我们昨晚将近四点才真正睡下。我稀里糊涂地洗漱穿衣,梦游一样跟着靖平出宾馆,进机场。上了飞机,又倒头一阵猛睡。等睡够了睁眼时,却已是躺在北京家中我自己的房间里。我模糊记得到家时,靖平直接把我抱回了自己房间,让我再多睡一睡。这体贴的人。
我按铃叫来新月,问她靖平在哪里。
她说:“先生把您安顿好,用了点儿午饭,就去了公司,说是要处理一点事情。”
我心疼起来:他就不休息一会儿吗?昨晚折腾了那么久,他就不累吗?怎么这样不懂将息自己?
“小姐,老太太在楼下等您吃饭。”新月说道。
“好的,我马上下来。”我赶紧起床,匆匆洗了个澡,换上一件薄毛衣和牛仔裤,快步下楼。
浑身都有些隐隐的酸疼,而脚步更是软软地发虚。这大概是昨晚的疯狂留下的痕迹吧。几乎一夜,我都在他的怀里浮浮沉沉。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可以承受那样多的狂热和激情而不会枯竭,曾经有一刻我以为自己会在那种极致的快乐中死去。而靖平这个人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每次都是我撑不住了,却一直都不见他累。而且他哪里知道的那么多花样?学医的人懂得比常人多吗?想到这里,我已是满脸发烧。
走进横枝厅,紫檀餐桌上已设好了一幅餐具,而玮姨正坐在桌前,织着手里一块小杯垫,见我走进来,就赶紧叫Fran?ois布菜,然后一面笑吟吟地看着我说:“睡够啦云深?赶紧吃饭,肯定饿坏了。我跟靖平已经吃过了,他不让叫醒你,说要让你多睡会儿。结果你这一睡就快到下午两点了。”
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已经自己已经饿得头晕,就启箸吃起来,一面吃一面同玮姨讲些旅行里好玩的见闻,逗得她直乐。
这时Fran?ois端上来一盏炖品,我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就一勺一勺细品起来。
玮姨笑眯眯道:“这虫草淮山羊肉汤可是我亲手做的,慢慢煨了五个小时,专门为你和靖平准备的。这汤特别滋阴补阳,你们这次旅行一定累了,得好好补一补。方才靖平也喝了不少。”
我蓦地脸上发烧,赶紧低头喝汤。
吃完饭,我陪玮姨坐在客厅里聊天。玮姨呷了一口清茶,慢悠悠问我:“云深,你这次是不是不回比利时啦?”
我红着脸点头。
“以后也不回啦?”她意味深长地笑。
我赧然微笑地望着她。
是她在我还是孩子时告诉我,我可以爱靖平。
是她在我慌乱无措时,教我对应,让我耐心。
是她在我悲伤绝望时,听我诉说我无望的爱情,给我勇气,使我能继续。
如今,我的爱情就要开花结果,而她已鬓生华发。她为我和靖平操了多少心,担了多少忧,叹了多少气,我这一世怕是还不清。
我鼻子发酸,把头靠在她身上,感激地轻声说:“玮奶奶,这么多年,谢谢你。”
她抚着我的脸,静静注视着我:“靖平和你的幸福,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心愿。日后我在九泉之下见到靖平的父母才会心安。靖平喜欢你,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他自己陷在里面,反而看不真切。我看着他长大,知道要他动心有多难。但他是个痴性子,一旦爱了,就是一生一世。偏生你和他之间又隔着些东西,我生怕你们成不了,两个人都痛苦一辈子。现在总算功德圆满,我这些年的心也没白担。”
她说的隔在我和靖平之间的是那些伦理辈分吗?现在都不存在了。
“还有,”她接着说:“该改口了。叫玮姨,不能再叫奶奶了!”
“玮姨。”我叫着这个象征着我未来幸福的新称谓,抱紧了她。
我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满溢的喜悦和幸福让我无法平静,仿佛非要做点什么才能宣泄心中的快乐。我给靖平理理书房吧,那是他常待的地方。他那么爱整洁,帮他亲手打扫一下,他会高兴的。
可书房里早已是一尘不染,纹丝不乱。我便从书架上取一些书籍翻翻,寻找上面靖平写的眉批,再一面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盼着靖平要回来的时间。
我从最角落里的一个降香黄檀木书架的最底层拿出一本钱钟书的《管锥篇》,正要翻阅,突然看见了隐在这本书后面的一个盒子,就好奇地拿出来。
这是一个嵌着羊脂玉的雕花紫檀木盒,古旧精致,像是一件古董。我把它放在书桌上,有些诚惶诚恐地坐在它面前。
这里面是什么?
是秘密吗?那样隐讳地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会是谁的秘密?靖平爸爸的?靖平妈妈的?还是靖平祖父的?
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明知不应该,却还是迟疑着启开了盒盖。
一张照片出现在我面前。一个梳着一对柔软长辫的清丽少女站在荷塘中的留听桥上,体态婀娜,妙目含情。
咦,这不是我吗?再细看,不对,她和我长得很像,但却不是我。
我翻到照片的背面,一行秀气的浅浅小字写着:疏影十六岁生日送靖平留念。
这是我的姨母,我早逝的姨母!
靖平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她送靖平照片,这很正常,不是吗?可这照片为什么会这样被人藏起来?是靖平藏的吗?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吗?
我的目光移到面前的盒子里,在那张照片的下面躺着一个日记本。我用发抖的手把它捧出来,放在面前。
这是一本带着灼痕的日记,仿佛被人企图烧掉,又从火里抢出来。这里面会有他们的秘密吗?
我闭上眼睛,翻开其中的一页,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什么。然后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我最熟悉的,靖平俊逸漂亮的字体,但那字迹却有些零乱,而且深深地凹进纸面里,仿佛是带着极大的痛苦和狂乱写成的。
“你要我忘了你,可你已经入了我的骨髓,要忘记你,除非我灰飞烟灭。你要我再爱别人,可是,疏影,你已经盘根错节占满了我整颗心。你走后,我亦心死。我拿一颗死了的心,怎么再去爱?除非老天再给我第二个你。你要我起誓不向任何人提到我们的爱情。你这样决绝地要割断我对你的念想,但你知不知道,真正的爱,会生死不断。我只能起誓,我,李靖平,不会负了自己的心……”
我眼前一片模糊,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是因为我逝去的姨母占了他全部的心!
玮姨说他痴情,他果真如此。一旦爱了,就是一生一世,再容不下别人。
玮姨说他和我之间隔着东西。那东西原来不是我所以为的伦理辈份,而是他对我姨母的感情。
难怪他在欢爱时如此熟稔老练,能那样轻易地就勾起让我发疯的欲望,却原来他早已有了经验。
他的爱,强烈绵长,生死不断。但那却不是为我,不是为我!
我是一个替代,是承载他对我姨母海一样深情的替代。
在我和他激烈的欢爱里,我体会到那样无间的亲昵,但在那样亲昵的时刻,他心中想的却不是我。在与他交融的时刻,我曾想过,为了和他在一起,我愿受到任何惩罚,但是没想到这惩罚来得这样快,这样血淋淋。像有一只手伸进我的胸膛,捏住我的心,再把它生生撕离。那样快,那样狠,以至于我不觉着疼,只余下一片空。
我摇晃着起身,游魂一样穿过房间,庭院,和大门,向着模糊一片的前方走。我只想离开,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埋了这么久的地雷,终于被踩到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