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婚禮（中）
　　衛淵壹手捏著蓋頭壹角，壹手環著她的腰，就要將蓋頭揭起，懷中的少女卻先他壹步死命摁住蓋頭，同時雙腿不住地踢打掙紮。
　　“妳是何人！為何要抓我！”
　　少女的聲線讓他楞了楞，沙啞低沈得幾乎辨不出原音。
　　他沈默了片刻，低聲道：“冒犯姑娘，妳極像我的壹位故人，且讓我看壹眼妳的面容。”
　　她梗著脖子左躲右閃，兩手將蓋頭捂得死死的，腳下更是使出了全身力氣般胡亂蹬他，他又怕壓制她時傷了她，壹時之間竟也奈何不了她。只是衛淵知道他耽擱不起，若是蓋頭下是壹張全然陌生的臉——心臟又是壹縮壹縮地疼，這明明是他荒謬又魯莽的舉動，但他竟有些不敢想這個可能。
　　而青黛聽到了他的聲音更是確認了自己先前的猜測，只想仰天長嘯——為何今日大捷歸來的衛淵會把她這個準定王妃從花轎上擄出來啊！
　　方才發現自己被人擄出花轎時，青黛是十分驚惶的，只是當她低眸從蓋頭底下瞄到歹徒腰間那有些眼熟的青竹紋樣荷包時，她恍然翻到她記憶中的壹物——這是衛淵向她討繡品後，她讓半枝代她做了，送給他應付他的！
　　“妳是誰！我根本不認識妳！妳認錯人了！”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他發現自己就是他紅顏薄命的妾，青黛此刻只想和紅蓋頭合為壹體，嘶聲斥道。
　　“妳且將蓋頭放開讓我壹顧。”衛淵卻不顧她力度極大的踢踹，忍著脛骨被她毫不留情地狠狠踢了幾腳的劇痛，話語間已有了些不達目的不放手的深沈執拗。
　　懷中的少女似乎極怒，急聲道：“不行！蓋頭必須得由新郎來揭，否則不吉利！妳休想！”她又往他已經受傷的脛骨上雪上加霜地踹上幾腳，十分潑辣地怒斥道：“妳的聲音我壓根沒聽過！證明我從來沒見過妳！本就是妳認錯人了，發瘋犯病！如果因為妳壞了我的好兆頭，妳拿什麽負責我的下半輩子？妳為了自己的私欲牽連我這個無辜的弱女子！妳好不好意思！”
　　她聲線沙啞地罵完了還不算，屈起的膝蓋壹頂，眼見著就要撞上他的命根，衛淵臉色有些黑沈地將她的膝蓋制住，沈聲喝止了她喋喋不休的數落。
　　“莫鬧了！我送妳回去。”
　　她壹向溫柔婉約，怎會不認他，還踢打叱罵他。他想來不過是眼花了，大約人有相似罷。
　　他約莫是魔怔了，他分明親眼看著她在他的臂彎裏永遠閉上了眸子，又怎會變成好友的新娘。
　　只是經歷過期待後的失望更讓人難以忍受，衛淵連定王府的婚宴宴請都未去，徘徊在京城的街道上，看著拿了賞錢、滿面喜氣洋洋的百姓們，壹股徹骨悲痛連同仿徨驟然將他籠罩。
　　亦步亦趨跟著他的衛勇暗嘆過了壹年時光沈澱，主子非但沒有走出來，反而愈發魔怔了。在那位被主子放在心上的女子去世後，他從未見過這般傷痛的主子，就算是太夫人或是老永昌候過世時，也不曾見過他如此頹喪的模樣。及至今日，親眼目睹了他把蘇氏和小林氏都送回娘家，又把定王妃從花轎裏擄出來，衛勇覺得時光不僅未曾治愈他的傷痛，反而讓他的執念愈發深了。
　　衛勇看了壹眼分明身形高大魁梧但卻又無端透出脆弱的衛淵，對著星子點點的夜空，沈沈嘆了口氣。
　　此時被人惦記著的青黛方從虎口逃生般的驚險刺激中緩過神來，才驚覺自己已坐在了喧囂熱鬧的洞房中，臀下的床榻上有些將她硌得慌的圓形物什。
　　“新郎官且快些揭開蓋頭，讓我們好生瞧瞧王妃到底有多貌美！”壹道爽朗的婦人之聲伴著些善意的笑聲傳來，青黛知曉要揭蓋頭了，連忙暗自調整好表情。
　　紅絹布外的世界安靜了壹瞬，接著她眼前徒然壹亮，方才被她當做救命稻草般死死護住的蓋頭就被這樣輕而易舉地揭開了。
　　她第壹眼便見到了手持壹桿金秤的姜紹鈞，謫仙般的面容冰冷若雪不見壹絲笑意，眸光和她對視了壹剎，眸底如平靜無波的湖面，不泛壹點驚艷波瀾，仿佛看到的只是壹叢花草。
　　“王妃著實是難得的花容月貌，仙姿玉色！”壹位身著圓領刻絲水紋褙子的圓臉婦人最先從定王妃絕佳傾城的容顏中反應過來，由衷地誇道，洞房中的其余婦人才回了神，跟著打趣。
　　“是呀，不怕大家笑話，我方才都看呆了！”
　　“王爺與王妃可謂檀郎謝女、天造地設的壹對！”
　　青黛發現除了最先說話的那位婦人和其他幾位面生的婦人外，還有兩個穿著宮裝的女子，其中壹個是她見過的紅荔。
　　紅荔對上她的視線，朝她微笑致意，她心中稍定，垂下眸子裝作新婦嬌羞的模樣。
　　喜娘又拿了只青窯彩繪的碗，舀了壹個半生不熟的湯圓餵進她口中，笑瞇瞇地問道：“生不生？”
　　“……生。”青黛嚼了兩下，硬是咽了下去，壹把嗓音細弱甜軟。
　　洞房中的眾人哄笑，又打趣了壹番，壹直冷眼旁觀的姜紹鈞眉間似乎蹙了蹙，婦人們註意到他的面色，瞬間噤了聲。
　　“……請新郎新娘共飲合巹酒。”洞房裏喜慶的氣氛壹時有些凝滯，喜娘暗暗捏了把汗，將兩人的頭發各剪了壹縷纏在壹處，又端起壹只金麟紋托盤，其上是壹只匏瓜破開兩半分成的兩個瓢，各盛了壹瓢美酒，瓢柄上用紅色的細絲線相連。
　　面無表情的姜紹鈞率先擡手拿起其中壹只巹，徑自繞過她的手臂，明明是如此親密的動作，他卻能維持碰不到她的姿勢，如完成壹個既定任務般僵硬機械。
　　他太高了，而她身姿嬌小，站起來只到他胸口，她的手臂也沒他那麽長，為了能喝到酒，她只能擡高了手肘拉進兩人的距離。
　　壹處溫軟隔著大紅衣袖觸到了姜紹鈞的手臂肌肉，他低眸看了壹眼相纏著的緋色，不知想到了甚麽，忽而壹口將酒飲盡，飛速收回了手臂。
　　他的動作太快了，青黛為了配合他，只好也咕嚕咕嚕將壹瓢酒灌完，只不過她沒喝過這麽烈的酒，剛喝完便劇烈地咳起來。
　　少女嬌柔白嫩如玉蘭般的面頰因著咳嗽而泛起了比胭脂還要動人的紅潤，壹雙妙目升起了水霧，盈盈點點，楚楚可憐。
　　連壹旁的幾位婦人都不忍見美人難受，紛紛上前替她撫背安慰，而始作俑者姜紹鈞卻未再朝這邊看壹眼，完成了這出禮節，便大步朝外而去。
　　洞房裏的幾位婦人和宮女面面相覷，待他走後，又打趣了新婦幾句緩和氣氛，才接連魚貫而出。
　　紅荔是最後壹個走的，走之前她對青黛笑著恭賀道：“奴婢恭喜王妃喜結良緣，殿下也極為想念您，得知您做了他的皇嫂，殿下可歡喜了。”
　　青黛對她柔柔壹笑，靜美如畫，“多謝姑姑，也請替我向殿下問安。”
　　紅荔又望了她壹眼，才微微頷了頷首，福身走出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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