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門
山主之女 by 藤蘿為枝
2025-2-17 20:55
別讓他亂來,傷著妳
蜃境又不會令人失憶,越之恒當然記得清清楚楚。
蜃境中發生的事,與他的過去別無二致,唯壹不同的是,他這次竟然在蜃境中,看見了少時不曾見過的靈域月光。
當年他與文循做了交易,在見歡樓當了數十日奴隸,其後才帶著啞女跟著壹群靈修成功逃離渡厄城。
現實沒有震撼又明亮的月,只有壹場瓢潑大雨,兩個孩子躲在旁人屋檐下,壹次又壹次被驅趕。
經過數月跋涉,越之恒才終於找到齊旸郡的越府,從此開始十余年的囚困監禁。
越之恒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陰差陽錯實現少時的夙願。荒唐的是,如果是現在的自己,必定不為所動,偏偏蜃境中是八歲時候的他,幾乎抗拒不了那壹刻的感受。
可這又如何?
想到趁自己年幼,湛雲葳哄騙自己發的那壹堆誓,他心中好笑至極,以前怎麽沒發現,湛小姐還有這樣天真的壹面。
雖然說,湛雲葳並不抱太大的期望,畢竟也沒人在蜃境中發過魂誓。可是看著越之恒面色如常走過來時,她還是不可抑制地試圖掙紮道:“妳忘記誓言了?”
“沒忘。”越之恒邊脫外裳,邊道,“只是比起實現湛小姐壹眾荒唐的條件,越某選擇死無全屍。煩請湛小姐往裏面挪些。”
“……”他好無恥。
湛雲葳忍不住問他:“蜃境中的魂誓不作數嗎?”
“不知。”
“那妳就不害怕?”
越之恒納罕地看她壹眼:“湛小姐,妳是覺得,我這樣的人,將來還可能會有好下場?”
湛雲葳張了張嘴,發現他未來確實沒有好下場,世上也沒幾個人希望越之恒好好活著。
就算是王朝的靈帝,如果知道他可以憑借憫生蓮紋,突破法則越階殺人,也不會留下他這個心腹大患。
今日聽二老爺的話,想來越家也沒人盼他活著。
越之恒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她大概也是不盼他好的,他並不意外。就算湛雲葳在蜃境中把他帶出來,也不過是明白,就算自己死了,徹天府的掌司也不過換壹人而已。
湛雲葳眼見沒法說服越之恒去吃苦,只能往裏面挪了挪,越之恒在她空出來的地方躺下。
他脫了外袍,裏面是壹席月白色的中衣。
許是越之恒白日裏特地吩咐過,榻上被子多了壹條,湛雲葳擁著自己那條被子,壹時陷入糾結。
她的外杉要不要脫?
平心而論,自然是脫了外衫舒服些,可是她看壹眼越之恒,青年身形頎長,面容冷峻,心思令人看不透。她實在沒法做到毫無心理負擔躺在越之恒身邊。
她不睡,屋裏的明珠光就沒法熄。
越之恒不得不睜開眼,望向她:“湛小姐,越某知道妳要為妳師兄守身如玉。可妳已經思考壹盞茶的功夫了,妳是要坐到天明嗎,蜃境中折騰那麽久,不嫌累?”
湛雲葳聽出他平靜語氣裏的那壹絲諷刺意味,什麽叫為師兄守身如玉?
前世她就已經斷了與裴玉京在壹起的念頭。
她不滿越之恒的話,也刺回去:“我自然沒有越大人放蕩不羈,見多識廣。不僅壹眼就能認出夜夜春這種東西,還能當著不喜的女子寬衣解帶。”
越之恒冷道:“妳若是在徹天府待個壹年半載,世間大多藥物也能認個八九分。既然我拿命換來了如今壹切,自然不會因為任何人,委屈自己半點。”
選了這條佞臣的路,他便要睡軟衾,飲仙釀,食珍饈!
他要臣子賠笑臉,要百姓皆畏懼,要他們恨之入骨,卻壹字不敢言!
湛雲葳以前不理解,從越之恒的蜃境出來後,她倒是懂了幾分。如果她自小過的是那種逢人就跪,毫無尊嚴的日子,那她長大也想報復式活著。
她不能接受自己被越之恒說服了,於是問道:“妳就不怕我拆穿妳的身份?”
越之恒就根本不是什麽越家大公子吧。
“湛小姐盡可去說。”越之恒望著她笑了笑,語氣陰沈平穩,“誰知道了,越某殺了誰便是。”
湛雲葳哼了壹聲,覺得沒意思。
越之恒註視著她,眸色冷然,世人大多對邪祟深惡痛絕,更何況邪祟之子這種更加骯臟罪惡的存在。
然而湛雲葳試圖威脅他時,眼中並沒有嫌棄惡心之意,甚至背他走出渡厄城時,還笑著調侃叫他小邪物。
仿佛在她眼裏,不管是仙門子弟,王朝貴胄,還是從那種地方逃出來的邪祟後嗣,都沒有任何區別。
她壹個仙門養出來的貴女,明明已經找到了鑰匙,卻帶著少時的他多走了那麽遠的路,讓那個身份卑賤的男孩,見到了清風朗月下的盛世。
這樣可笑的舉動,卻偏讓他沒法開口嘲弄半分。
眼見夜色漸深,湛雲葳也不打算僵持下去。
她知道越之恒不可能讓步,自己也不可能永遠穿著外衫睡覺。反正越之恒如此不待見她,就算她脫光,越之恒估計也只會冷笑著說,湛小姐不過爾爾。
外袍裏面還有中衣,中衣裏面還有小衣,她比越之恒還多壹層。越之恒都不介意這樣睡,她在意什麽?
於是她幹脆低眸去解衣帶。
石斛給她準備的是壹席纏枝芙蓉花羅裙,系帶上繡了同色的重瓣蓮花,因著快要入睡,這羅裙雖然俏麗精致,可整體松散舒適。
越之恒也不知道湛雲葳怎麽就突然想通了,視線還沒來得及從她身上收回來。
於是便猝不及防見到,那芙蓉花從她肩膀上滑落,另壹種景色在她身上盛開。
仲夏漫長,流螢悄然落在窗欞上,明珠的光暗淡下去,取而代之是她濃密如墨的長發,翩躚若蝶的長睫。
纏枝芙蓉在她身下堆疊,她本就生得姝色無雙,肌膚若雪。
從越之恒的角度看過去,她脖頸纖長如玉,栗色的眼瞳如泅著清水,唇珠圓潤,嬌艷欲滴。
偏她不自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模樣,白皙的手指無意識地與衣結較真。這幅景象,很容易就能明白,為何仙山美人那麽多,唯獨只有眼前少女,在王朝聲名遠揚,令三皇子日夜惦記。
待到那昏了頭的流螢終於磕磕絆絆從窗欞飛出去,越之恒才發現自己竟然沒移開目光,看了好壹會兒。他垂下眼,冷淡錯開了視線。
湛雲葳好不容易解開打結的衣帶,發現越之恒早就閉上了眼。
她說:“越大人。”
越之恒冷聲道:“又怎麽?”
“妳熄壹下明珠燈。”
越之恒也沒睜眼,揚手壹揮,滿屋子的明珠熄滅,屋子裏歸於壹片漆黑。
湛雲葳躺下的時候,舒服得想喟嘆。別的不說,越之恒的日子是真過得不錯,這床榻是用曜仙靈玉做的,冬日溫暖,夏季清涼,身下的褥子由天蠶絲織就,軟得像流雲。
這墮落躺平的感覺真好啊。
念及方才越之恒回答她的聲音,不含壹點睡意,湛雲葳也就將困惑自己許久的話問出口。
“妳幼時在見歡樓……”
越之恒冰冷道:“我沒做那事。”
湛雲葳楞了楞,才反應過來越之恒指的是什麽,他是說,他沒去伺候那些邪修,也沒被他們當做孌童淩辱。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原本是文循救了妳?”
那頭過了半晌,才響起越之恒的回答,仍舊帶著不悅。
“嗯。”
“文循到底是什麽人?”湛雲葳好奇道,“為什麽壹個邪祟,不僅能控制住自己的殺意,還能召喚光華如初的命劍。他那本命劍,甚至比許多靈修還強悍。”
但這次越之恒沒有回答她。
“湛小姐,妳今晚到底還要不要睡。妳真當我無所不知?”
湛雲葳聽到他後半句話,好像在她心裏,的確認為越之恒什麽都知道。也不知是何時,留下了這樣奇怪的印象。
她也確實困了,索性不再說話,將下半張臉埋進薄被中,眼睛困倦得壹眨壹眨。
湛雲葳很快睡著,越之恒卻又是熬到三更天,才勉強封禁了意識,陷入淺眠中。
越大人第壹次狠下心考慮,不如把這張他花了無數功夫打造出來的床榻,讓給她算了。
方淮第二日來找越之恒,嘖嘖道:“到底是新婚燕爾,越大人這是……食髓知味,沒睡好?”
雖然據他了解,越之恒並非重欲之人,但人總會改變,誰讓他的道侶是天下壹大半男修都惦記的湛小姐?
越之恒對著他,都懶得維持表面的謙和溫潤:“有事說事,沒事就滾。”
“本來沒什麽事,可昨日上街,我恰好碰見了曲姑娘。”他細細觀察越之恒的神情,“從妳大婚開始,曲姑娘就郁郁寡歡,昨日她托我問話,問妳何時去幫她弟弟取出剩下幾枚冰魄針。我來越府,聽說妳被殺陣困住,眼下看妳也沒什麽事?”
“托陛下的福,暫時還死不了。”
方淮不由笑笑,越之恒還真是把忠於靈帝的形象立得穩。
“曲姑娘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取冰魄針又不急。汾河郡誰不知道,自前幾年妳將她和她的弟弟從邪祟之禍中救出來,她就壹直對妳芳心暗許。王朝的征召,讓她承襲她父親的爵位,都被她拒絕,壹直留在這小小的汾河郡。越兄,妳同我說實話,妳心裏到底有沒有她?”
說這話時,方淮沒了嬉皮笑臉,帶上了幾分憂慮之色。
在越之恒奉旨娶湛雲葳之前,方淮壹直以為越之恒對曲攬月是有情愫在的。
別的不說,越之恒這樣涼薄的性子,每月會去給曲攬月弟弟取體內冰魄針。曲攬月壹開始來汾河郡,孤苦無依,也是越之恒將她護在羽翼下。
因此這麽多年來,汾河郡的貴胄雖然對曲攬月很是垂涎,卻顧忌越之恒,沒人敢動手。
整個汾河郡,幾乎都默認曲攬月是越之恒的人。
此次興許曲姑娘也是慌了,才會找上他,托他問話。
方淮皺著眉。這都叫什麽事?他自然知道越之恒與湛雲葳這門婚事,兩個當事人都不情願,可事情已經這樣,總得有個解決的法子。
越之恒知道方淮是出自好意,便也領情。
“妳放心,我心裏有數,知道如何處理。”
“反正,妳別叫湛小姐撞見了。”方淮說,“不然唯恐她心裏多想。”
越之恒頓了頓,垂眸淡聲道:“妳想多了,她不會在意。”
方淮訕訕摸了摸鼻子,也是。
湛雲葳心裏也有裴玉京,方淮雖然嘴上開越之恒和湛雲葳的玩笑,可是心裏清楚,湛小姐指不定希望越之恒早點死。
湛雲葳都不喜歡越之恒,哪裏會在意越之恒和誰有淵源?
趁著越之恒見客,湛雲葳將藏在身上的妖傀丹遞給白蕊:“妳先收著,放我這裏不安全。”
昨夜之事,她最慶幸的就是妖傀丹沒被發現,越之恒實在太過警覺。
“小姐還沒找到機會下手嗎?”
“別提了。”湛雲葳郁悶道,“越之恒防我比防賊還嚴。”
明顯這輩子比上輩子還要難,越之恒至今不肯替她取掉鐲子,在蜃境中,還讓越之恒發現了自己會控靈術。
眼下看來,這枚妖傀丹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小姐心裏可有其他成算?”白蕊擔憂道,“詔獄中的族人不壹定能撐住。”
湛雲葳也知道得盡快。
前世她幾乎九死壹生,用控靈術出其不意,將族人救了出來。可還是有不少年幼的小靈修,折在了詔獄中,其中還包括她剛四歲的小表弟。
王朝雖然不殺禦靈師,可也不會善待靈修俘虜。
這次說什麽都得更快才行。
要讓越之恒吃下妖傀丹,得等壹個時機。最好是趁他意識不太清醒,又虛弱的時候。
如果她沒記錯,三日後就有這樣壹個機會。
眼下她得先聯絡好二嬸,看看能不能將丹心閣的禦靈師也帶走。
白蕊收好妖傀丹:“我等小姐信號。”
沒多久,石斛來報,有人來訪。
石斛的神色有些古怪:“是生活在後院那個啞女,少夫人,要見嗎?”
她言辭之間,對啞女並未有太多尊重之意。
越家的祠堂裏,只有越之恒的名字,並沒有將啞女認回來。府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越之恒和啞女的關系。
啞女本身性子怯弱,生活在後院,幾乎從不來前院,在越府中沒有存在感。
雖然沒人欺負她,可是也像個透明人。
石斛來府中這麽久,還是第壹次見啞女走出那個院子。
湛雲葳印象裏,前世啞女也來過,還帶上了糕點,只是那時候她並不知道啞女的身份,以為是越之恒派來羞辱她的人。
彼時恰逢湛雲葳和越之恒鬧得不可開交,湛雲葳將啞女送來的東西扔了出去,越之恒回來後,神色冰冷,卻壹言不發,撿起來那些糖糕。
她從沒見過越之恒那副模樣,縱然沒有對她發火,可他眼裏盈滿了自嘲與淺淺的恨。
後來湛雲葳從府上的人口中了解些許細枝末節,才猜到幾分,心中壹直對啞女十分愧疚。
啞女就在前廳,她佝僂著身子,局促地等著,懷裏是用竹篾編織的籃子,裏面放了她壹早蒸好的糖糕。
她前兩日本就想來的,可是得知阿弟和湛小姐被困在了殺陣中,她幫不上忙,急得團團轉,只能壹直在心裏祈禱他們平安歸來。
對於越家只認回越之恒,她心裏沒有半分怨言,只為阿弟高興。
幼年的時候,越之恒吃了太多苦。
對啞女來說,越家能讓越之恒過上好日子,就值得她感激壹輩子。雖然後來知道,阿弟做的事人見人厭,她也壹度傷心過,還試圖讓越之恒走正道。
可越之恒自小就比她有主意,啞女雖然占了壹個阿姊的名頭,卻管不了越之恒。
越之恒成婚,是啞女這段時日最高興的事。
她聽府中奴仆說,弟妹國色天香,還是仙門後嗣,心裏由衷能為阿弟能娶到這麽好的妻子高興。
她拿不出更好的禮物,第壹次懊悔自己平日不肯收越之恒給的東西。她知道自己身份不堪,唯恐欠了越家,因此壹直自給自足。
今日,啞女蒸了自己平日舍不得吃的糖糕,惴惴不安地等著。她也沒想要見到弟妹,自己這樣的身份,鞋底都會臟了地面。她只是想要將糖糕留下,為越之恒做些什麽。
啞女了解過靈域的習俗,需得給新夫人禮物,才意味著家人承認了她。
啞女只想將東西交給婢女就離開,卻不料石斛讓她等壹等,進去通報了。
啞女如坐針氈,心裏到底自卑,又怕給越之恒添麻煩,愈發後悔來到這裏。她幾乎都想拔腿而逃了,卻見內堂出來壹個眸若秋水的少女。
越之恒送走方淮,才從徹天府衛口中得知啞女去了他的院子。
越之恒大步往回走。
那壹刻他也說不清自己在擔憂些什麽,可才踏進院子,沒有他想像的冷凝的氛圍,反而聽見了柔聲細語與笑聲。
啞女不會說話,這聲音是誰不用想也知道,小庭院中,那少女低著眸,壹手拿著糖糕,壹面在問啞女什麽。
越之恒皺眉看過去,只見他阿姊雖還是有些靦腆,眼中卻是連他都很少見到的歡欣,她耐心地比劃著,對面的湛雲葳不太看得懂,正在連蒙帶猜。
啞女比劃:弟妹,阿恒很溫柔的,就算他發火,妳哄壹兩句,他心裏就不會生氣。而且他很能幹,幾乎什麽都可以給妳。
對面的湛雲葳非常茫然:“妳是說,越之恒脾氣很差,喜歡發火?”
“……”
越之恒不得不冷冷出聲道:“越清落,我送妳回去。”
啞女惶然回頭,連忙站起來,盯著自己腳尖,壹副做錯了事的樣子。湛雲葳沒想到他對親姊也這般強勢,他壹出聲,啞女當真就跟著他離開。
兩人走出院子,越之恒說:“妳找她做什麽?”
啞女比劃了壹陣。
越之恒看得蹙眉:“都說了,這是陛下指的婚,不長久的,妳沒必要這樣。”
啞女有些低落。
“還有。”越之恒冷漠道,“以後別給她說我的事,她的心不在王朝,人也早晚會離開,妳最好離她遠些,免得被她利用。”
啞女很焦急:妳對她好壹些,她又怎麽會離開?
越之恒沈默了片刻:“妳不懂。”
啞女見他神色,訥訥不敢言。
越之恒看她壹眼:“妳很喜歡她?”
啞女眼裏漾出笑意,用力點了點頭。
“為什麽,妳們才第壹次見。”
這下輪到啞女困惑,她看著越之恒,似乎非常不理解:妳難道不喜歡她?
越之恒聲音冷淡:“我不會喜歡任何人。”
啞女嘆氣,她雖然對越之恒在做的事不太清楚,可是她能分清不會喜歡、不能喜歡,和不喜歡的差別。
湛雲葳等了片刻,才等到越之恒回來,越之恒並沒有對啞女來此的事發表意見,也沒問她們說了些什麽。
湛雲葳遞上糖糕,問越之恒:“妳阿姊叫越清落?”
越之恒不意外湛雲葳猜到啞女的身份,應她道:“嗯。”仙門向來磊落,他並不擔心湛雲葳用啞女來對付他。
“真好聽。”湛雲葳說,“以後我就這樣叫她。”
聽湛雲葳說起“以後”兩個字,越之恒頓了頓。
湛雲葳:“越大人,妳知道前日是什麽日子嗎?”
越之恒擡起眼皮,眉眼露出幾分明了之色:“湛小姐又想整什麽麽蛾子,不妨直說。”
湛雲葳無視他的話,正色說:“前日原本是我回門的日子。”
越之恒嗤笑了壹聲。
湛雲葳臉色發燙,也覺得有些牽強,好吧,現在這個情況,她壓根沒門可以回,她爹都不知道在哪,今日也已經是第五日了。
可念及自己的計劃,她說:“我要求補上回門,靈域的禦靈師有這樣的權利。”
越之恒不置可否。
“不用回長玡山,我們去丹心閣就好,我想去看看我二嬸。”湛雲葳說,反正也瞞不過越之恒。
越之恒沒想到她肯說實話,納罕地看了她壹眼。
湛雲葳問:“很為難嗎?”
“不。”越之恒嗓音低沈,“我在想,妳想到什麽好主意逃跑了。”
“……”湛雲葳咬牙道,“越大人對自己這麽沒信心?”
越之恒說:“湛小姐,激將法對越某沒用,我不吃這壹套。”
湛雲葳心壹橫說:“大不了,妳也可以對我提壹個要求,我保證做到。”
越之恒看她壹眼,湛雲葳補充:“不能太過分的。”
他不屑笑了笑。
但最後,越之恒還是答應了她。
晌午過後,兩人乘坐車輦來到丹心閣外面。閣樓的小童遠遠看到車輦上的徹天府標記,迎上來行禮。
丹心閣前門庭若市,大多都是家裏沒有禦靈師、來此讓禦靈師祛除邪氣的。
丹心閣中的禦靈師幾乎都有罪責在身,沒有拒絕的權利。
也有人認出了越之恒,面上不禁帶上幾分惶恐討好之色。
越之恒沒理這些試圖攀談的人,他壹早讓人傳了話,因此華夫人在閣中等湛雲葳。
見到越之恒和湛雲葳壹同進來,華夫人冷冰冰地看了越之恒壹眼,攬住侄女:“泱泱,妳沒事吧?”
湛雲葳知道她擔心,點了點頭。
越之恒既然有膽色答應湛雲葳送她過來,便不在乎讓她們單獨說會兒話,他道:“我去外面等。”
待他離開,華夫人這才神色悲慟,上下檢查侄女:“那個禽獸,有沒有對妳……”
“沒有。”湛雲葳說,“二嬸,我沒受什麽委屈。”
雖然不願侄女委身那樣的人,可華夫人更希望湛雲葳能平安活著,旁的都不重要。
見湛雲葳神色不似說謊,華夫人這才放下心。
湛雲葳壓低聲音,把計劃說了壹遍。
華夫人問:“妳可有把握?”
“如果能順利讓越之恒吃下妖傀丹,就有把握救兄長和族人離開。”湛雲葳說,“不過,堂妹她們,我暫時想不到辦法。”
華夫人深明大義:“雪吟暫且無礙,先救出牢裏的族人,才是要事。”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念及湛雲葳自小沒有母親,有的事得以防萬壹,華夫人握住她的手,道:“如果今後當真不得已,妳需得註意些,別讓他亂來,傷著妳。”
湛雲葳也沒想到二嬸會和自己說這些,她哭笑不得,又隱約有些赧然,但念及二嬸壹片好意,便也認真聽了。
畢竟這是娘才會教的事,雖然和越之恒不會發生什麽,可聽壹聽沒有壞處。
華夫人細細叮囑,比如不可過度行房,如何避免懷孕。
湛雲葳含糊應了,她也沒想到,打著回門的幌子,倒真聽了不少回門該聽的話。
華夫人又說:“泱泱,今後,不管妳是否還要同裴玉京在壹起,他若介意妳曾與越之恒的過往,便算不得良人。”
世間總有比男女之情愛更重要的事,人人身不由己。
就如湛雲葳怪不得裴玉京沒來救她,裴玉京也怪不得她為了活下去,救出親人所做的壹切。
華夫人憐愛地看著她:“旁人給不了妳的,妳自己去爭取,永遠沒有錯。”
雖然已經想清楚,也已經放下,可從旁人口中聽到這壹席話,湛雲葳總有壹種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悵然。
到底是夏季,靈域雨水最充沛的季節。
出門的時候晴空萬裏,不知不覺間卻下起了大雨。雨水擊打在屋檐上,辟辟啪啪,又密又急。
湛雲葳推開門,去尋越之恒的時候,發現越大人在不遠處的廊下,身前站了壹個年輕姑娘。
那姑娘壹身淡青色羅裙,身形纖纖,看上去自帶幾分弱柳扶風的病弱之態。
她撐著傘,湛雲葳只能看見她的唇和下半張臉。
那姑娘在說著什麽,越之恒也聽得很認真。湛雲葳壹時不知該不該過去。
覺察到腳步聲,越之恒和那姑娘同時回過頭來。
油紙傘移開,湛雲葳也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是壹張帶著空谷幽蘭氣質的臉,令人見之難忘。
湛雲葳心裏莫名有個念頭,覺得她可能就是傳聞中那位,與越大人情意匪淺的曲姑娘。
見到她,曲姑娘似乎也有些意外,旋即神色不明地看了越之恒壹眼,聲音嬌媚哀傷道:“越大人何不同我介紹壹下,這位是誰?”
越之恒蹙眉看著曲攬月,神色有些冷,沒有開口。
有壹瞬,湛雲葳懂了當初在自己蜃境中,越之恒看著自己和裴玉京相處的心態。
約莫這就是風水輪流轉,她不欲打擾他們敘舊,輕咳壹聲,非常體貼地道:“我去鸞車上等越大人。”
至於怎麽解釋,又能不能哄好心上人,就看越大人的本事了。
湛雲葳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曲攬月握著傘柄施施然轉了壹圈,她見越之恒的視線還在看湛雲葳,不由哀怨開口:“掌司大人真是薄情寡義,當著人家的面,就眼也不眨地盯著新夫人的背影,人家好傷心吶。大人忘記當初是怎麽哄奴家的了?”
越之恒冷冷看著她:“曲攬月,妳在說什麽瘋話。”
曲攬月看出他真有幾分怒火了,這才掩唇笑道:“別生氣嘛掌司大人,我只是開個玩笑。不過看樣子,這位長玡山主的掌上明珠,可不怎麽在意妳啊,見到壹個陌生女子與妳這般親近,她第壹反應竟然是趕緊離開。”
可這番話,也沒能讓越之恒有什麽反應。
曲攬月見看不出什麽,幽幽道:“湛小姐真漂亮,哭起來大概也美。我要是妳,就占為己有,反正咱們不是什麽好人,做什麽壞事都不稀奇。”
“我勸妳最好別打她的主意。”越之恒冷道,“否則被她殺了,咎由自取。”
“呀,看上去又乖又可愛,沒想到這麽兇。”曲攬月意外地挑了挑眉,沒敢把後半句心裏話說出來,轉而說起正事,“妳必須得抽空來我府上壹趟了,否則那些東西……我壓不住。”
越之恒淡聲道:“明日我過來。”
兩人說完了正事,曲攬月撐著傘施施然邁步走進雨中,越之恒原地站了壹會兒,這才回到車輦。
湛雲葳正半趴著看雨,順帶觀察那些進進出出祛除邪氣的貴人們。她以為越之恒恐怕要好壹會兒,結果沒多久,就見越大人裹挾著風雨進到了鸞車之中。
她非常吃驚:“妳就說完了?”
越之恒眸色冰冷看她壹眼:“妳很失望?”
湛雲葳心道越之恒的脾氣還真是陰晴不定,他私會情人,她都不生氣,他生哪門子氣。
念在今日順利見到了二嬸,湛雲葳心情還不錯,也就不跟他嗆聲,她問:“方才那位姑娘是?”
“曲攬月。”
看吧,她果然沒猜錯。女子的直覺就是敏銳,前世她只在旁人的口中聽過這位曲姑娘,今日壹見,發現越之恒眼光確實還不錯。
曲姑娘雖然看體態纖弱了些,可聲音好聽,相貌也很出色。
而且越之恒背棄了她,聽從靈帝之命娶自己,曲姑娘竟然還不離棄地追到丹心閣,只為見越之恒壹面,這份情意湛雲葳捫心自問,自己做不到。
誰背棄了她,她很難原諒。
湛雲葳問越之恒:“妳怎麽打算的,難不成壹直讓曲姑娘受委屈?”
弦外之意就是,趕緊想個主意,別抓著她不放了。
越之恒發現自己面對湛雲葳,很難心平氣和。
“湛小姐。”他轉頭看著她,含笑說道,“有些話,越某只說壹次,我與曲攬月不是妳想像的那種關系。妳想走也不是不可以,要麽妳憑本事離開,要麽裴玉京伏誅,陛下也就不會再在意妳。”
湛雲葳怔然道:“妳不喜歡曲攬月?”
越之恒冷冰冰回答:“不喜歡。”
湛雲葳不由想起告知自己那番話的人,這就奇怪了——
“妳幼時可有奶嬤嬤?”
越之恒說:“妳不是見到了我幼時在何處,我回越府已經八歲,為何還會有如此壹問。”
湛雲葳遲疑道:“我曾見到過壹人,自稱是妳奶嬤嬤。”那人還騙她,越之恒自小就是個壞種,無惡不作,還說越之恒心性涼薄,只對曲姑娘和啞女有感情。
越之恒斂眸,若有所思。
湛雲葳觀他神色:“妳知道是誰?”
“大概能猜到是誰,妳可還記得越無咎使的天階殺陣,我這堂弟沒有這麽大的本事。”
湛雲葳壹點就透,整個靈域能畫出天階陣法的人少之又少,除了方淮所在的方家,再往前追溯,與越之恒有仇的便是上壹屆徹天府掌司,據說東方世家也是歷代修習陣法。
“是東方家的人?”
越之恒頷首。
“東方既白不是已經死了嗎?”據說還是越之恒帶人殺的,東方既白當年權勢如日中天,比起現在的越之恒不遑多讓,若非他太過膨脹,令靈帝心懷不滿,又恰逢越之恒比東方既白更好用,東方家不會這麽快沒落。
“他有個小兒子,當年掉下了懸崖,徹天府以為他死了,現在想來,恐怕還活著。”
“妳當時滅人滿門了?”
越之恒含笑道:“湛小姐,妳這是什麽眼神,莫不說這是陛下聖旨。我不滅他滿門,等著他成長起來,滅我滿門嗎?”
湛雲葳無言以對,王朝的權利傾軋好像歷來如此,最狠辣的人才有資格活下去,現在靈帝不是也想將仙門斬草除根嗎?
不過那位躲在暗處的東方公子,實在不可小覷。
怎麽都誰想殺越之恒?湛雲葳覺得跟在他身邊實在危險,愈發堅定了得趕緊離開。
算算日子,三日後也快了,成敗在此壹舉。
妖傀丹,妳可得爭點氣啊!
因著大婚,王朝按律給越之恒批了七日假。
就像方淮說的,他們方家忙起來以後,越之恒就清閑了。
湛雲葳發現越之恒很是好學,後兩日他不出門的時候,幾乎都在家中看書。
她去過壹回越之恒的書房,發現裏面不僅有煉器的書,連丹藥、毒藥、陣法,甚至鞭法劍術也有涉獵。
這又壹次刷新了湛雲葳對他的認知,並且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沒有十成把握的情況下,別對越之恒出手。
“我可以看看嗎?”
越之恒瞥她壹眼:“隨意。”
其實只要她不做什麽出格的事,越之恒並沒有限制她的自由。雖然越之恒知道她“回門”大概率是要做些什麽,但他也不畏懼。
總歸湛小姐雖然詭計多端,卻有壹點欠缺,她不夠狠辣,就算給她機會,她殺他也會猶豫。
而他只要還活著,湛雲葳就很難跑得掉。
湛雲葳壹路看過去,發現書架上竟然還有越之恒從前練字的字帖,不過越家那時候似乎很不重視他,字帖並非名家所寫。
上面字跡匆匆,想來是越之恒要學的東西太多,沒有機會再繼續練下去。
而書架最裏側,有壹個被封印的盒子,看樣子已經有些年歲。按大小來看,裏面應該是玉飾之類。
什麽東西,竟然特地封印起來?
湛雲葳不由問出口。
越之恒看壹眼那盒子,又看看她,淡聲道:“沒什麽,不過啟蒙的東西。”
她點頭:“我幼時啟蒙,也是用的壹枚靈玉,可是後來贈人了。”
越之恒垂眸:“嗯。”
第八日,越之恒終於該回徹天府上值了。壹大早,他換上了徹天府掌司的衣衫,便要出門。
那時候方寅時兩刻,湛雲葳迷迷糊糊,見他披上玄色官袍,衣襟上的銀紋威嚴又冷銳。
她咕噥了壹句:“妳要去王朝啦?”
越之恒回眸,見他精心打造的那張床榻之上,少女露出的半邊臉頰微粉,她眸子半闔,像嬌艷半開的海棠。
越大人盯著她好壹會兒,才慢了許多拍回應道:“嗯。”
卻發現她早就無意識重新睡著了。
越之恒垂眸整理袖口,也收斂起所有雜念,壹顆心重新冷硬。
這壹日從清晨開始,就壹直下雨,直到天色將黑,越之恒還沒回來。
天幕陰沈沈的,像是吃人的巨獸。
越之恒不歸,放在往常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府中平日也沒人關心他的死活。
唯有尚且天真的石斛說:“雨下得這麽大,大公子今夜還會回來嗎?”
在她眼裏,大公子和少夫人新婚,自然妳儂我儂,不至於這麽晚刻意不歸,難道是什麽事耽誤了?
但湛雲葳知道,越之恒就算想回來,恐怕現在命懸壹線,也很難趕回來啊。
她望著天幕,召來白蕊,將妖傀丹取了回來。
她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