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老母雞與產婦

　　灰白灰白的日光燈，昏昏沈沈灑進幽閉的空間裏，不帶壹絲活氣。飛船在半個小時之前飛入了壹片小型氣流團裏，每當氣流顛晃起來的時候，熟睡中的頭顱們就像馬上要被震下肩膀了似的。
　　盡管精神很疲憊，但林三酒沒有絲毫睡意——她不敢閉上眼睛。
　　三天以前，十個人進入了這個船艙，而現在，她正被十六個生命體包圍著。
　　在她以外的十六個“人”裏，有八個是R區內的乘客；除了那個高大男人仍然不知所蹤，此刻大部分人都睡著了，身子隨著船艙的震動而壹晃壹晃地，因為無知而模樣安詳。坐在她對面的沃德，正臉色難看地盯著自己的手——他維持這個模樣已經有好壹陣工夫了，仿佛他的手上刻著世界上最大的謎題。
　　輕輕地嘆了口氣，林三酒不禁有點兒頭疼起來。
　　在末日世界中發展出的第壹項基礎能力，往往是進化者賴以存活的關鍵，所以沃德的“生命體探測”肯定不會出錯——就像她的“高溫適應”不能壹會兒有壹會兒沒有壹樣。
　　但是在探測出了十七個生命體以後，她和沃德已經將走道、洗手間和R區都仔細檢查過了壹遍，除了壹起上船的乘客以外，他們沒有任何發現，甚至連那個高大男人也沒有見著。
　　“……有沒有可能在貨倉裏？”沃德在又壹次搜查過洗手間後，有點兒絕望似的地問道。
　　林三酒也想過這個可能性，但就算真的有人運送了壹批活物，也無法解釋為什麽沃德之前沒發現它們的存在。
　　“妳之前說過，妳的能力能探測出生命體的大小。”林三酒在走進R區之前，曾懷著希望問過這麽壹個問題。“那麽，妳能根據它們的體型判斷出什麽嗎？”
　　不過沃德的答案也令她失望了。
　　“妳也知道，我的能力主要是為了探測出對人類有威脅的海怪的，對其他生物的體積並不敏感……”暗金色頭發的青年搖搖頭，壹直在揉著自己的眉心：“所以，我現在只知道這些生命體既沒有海怪那麽大，也不像蚊蟲那麽小。”
　　這簡直像沒說壹樣，她也只好懷著壹肚子的疑慮無功而返。
　　私底下，林三酒甚至暗暗懷疑過沃德，不過她實在也想不出他會有什麽理由撒謊——再說，R區裏兩個人都先後不見了蹤影，這件事可是實打實的。
　　“要不妳先睡壹會兒，”沃德忽然把目光從他的手上擡了起來，“由我看著……我們可以輪流休息。”
　　離飛船降落還有起碼四十個小時，他們必須得養好精力以備不測。
　　林三酒點點頭——與骨翼相處了兩個星期，她也慢慢掌握了壹些訣竅：將骨翼收緊、再筆直地收上去，她就能夠盤腿坐下了。即使心裏有些抗拒，不過她仍然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
　　她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累得多。
　　自從爬出了地底裂縫後，林三酒就壹直沒合過眼；所以盡管身處在這樣壹個詭異的情境裏，她的意識依舊不知不覺地迷糊了起來。
　　她似乎沒睡多久，好像睡得也不深沈；但當人聲將她喚醒時，林三酒驚訝地發現自己原來睡過去了整整五個小時。其他乘客也已經都醒過來了，眾人的腳步在R區門口進進出出，走道上好像壹下子活了過來：有低聲聊天的，有吃自帶幹糧的，也有活動身體的……
　　見她醒了，沃德搖搖頭，低聲道：“……沒發生什麽。”
　　“妳也休息壹會兒？”想到自己睡了這麽半天，林三酒不禁有點不好意思。“我替妳守著。”
　　“沒事，我還不累，”沃德說到這兒，忽然有點欲言又止。“那個……我去壹下洗手間。”
　　林三酒壹下子反應過來了他沒說出口的話。在連續兩個人消失以後，洗手間已經成了壹個很微妙的存在；她立即跟著站起了身，“我可以在外頭守著，要是有什麽事，妳喊壹聲我就能聽見。”
　　“這……這不太好吧？”沃德面色十分糾結，“我自己會小心的……再說裏頭我們都檢查過了……”
　　不過林三酒可不想讓自己在這艘飛船上唯壹的盟友發生什麽意外——老實說，她上壹次感受到男女之別，大概還是末日降臨以前了——“別害羞了，我又不是要跟進去，走吧！”
　　在開門、進廁所的那壹瞬間，沃德尷尬得簡直好像要哭出來似的。
　　為了讓他感覺舒服壹些，林三酒只好退後了幾步，抱著胳膊站在了走道裏。
　　大概是都覺得R區裏非常憋促難受，大部分乘客此刻都來到了走廊上。離她不遠的地方，胖男人手裏拿著壹個被啃了壹口的怪東西，咀嚼的聲音隨著咬肌運動而響亮地傳了過來；AYU背對著林三酒的方向，正和另壹個皮膚黝黑的男人說話，頭發搭在了圍巾上；不遠處，棕發女人獨自站了壹會兒，似乎覺得外頭也壹樣無趣，拉長了臉擡步往回走。
　　剛剛走出R區的綠裙子與她擦肩而過，走進了走廊裏。在她不太自然的雙眼皮下，綠裙子的目光在走道裏迅速掃了壹圈，接著幾乎沒有多想，就朝林三酒的方向走了過來。
　　明明已經把話說得很不好聽了……正當林三酒暗嘆了口氣時，她忽然註意到了壹個之前沒留意的細節。
　　正笑著與人說話的AYU，余光似乎也瞄到了綠裙子；她的身體微微地朝綠裙子的方向轉了過去，壹只手已經擡了起來，好像正要跟她打招呼。
　　然而綠裙子卻目不斜視地腳下壹滑，肉乎乎的身子以壹種令人驚奇的靈活從AYU身邊迅速擦了過去，動作之快，後者的壹聲招呼甚至還沒來得及沖出喉嚨。
　　好像完全沒留意到AYU，綠裙子加快了腳步來到了林三酒身邊，當她停下腳時，林三酒幾乎確信自己從她臉上看到了壹絲剛剛消失的緊張。
　　“廁、廁所有人啊？”
　　綠裙子探頭看了壹眼正關得緊緊的門，將這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重復了壹遍。
　　不過這壹次她倒不必沒話找話說，因為林三酒不打算轟她走了。
　　“……妳是從哪個世界來的？”她歪頭打量了壹下綠裙子，語調緩和了不少。
　　綠裙子被她給嚇了壹跳，顯然很不習慣——“哦，哦，妳可能沒聽說過，我老家是’原始森林’……”
　　從名字上來看，林三酒想不出那個世界的末日是什麽樣的。
　　或許之前的那壹番話太傷人面子了，綠裙子說完了這半句以後，奇異地沈默了下來，竟然壹點兒聊天的意思都沒有。林三酒想了想，最終還是單刀直入地問道：“……妳以前認識AYU？”
　　綠裙子立馬搖了搖頭：“我頭壹回見她。”
　　林三酒瞇起了眼睛。
　　頭壹回見她……卻不好奇為什麽林三酒會問出這個問題。即使是撒謊的人，也得裝模作樣壹下——也就是說，綠裙子其實很清楚原因。
　　林三酒沒說話，在心裏斟酌了壹下。正當她想繼續深挖下去的時候，洗手間的門“吱呀”壹聲打開了，沃德面色潮紅地走了出來。除了發現外面又多了壹個女人、而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之外，他並沒有什麽異常之處；綠裙子似乎並不驚訝出來的人是他，朝沃德點了點頭以後，邁步走向了洗手間。
　　“……沒什麽不對的，”沃德低聲說，“我甚至希望……那些多出來的生物跟咱們沒關系了。”
　　“妳先回去。”林三酒用氣聲囑咐了壹句。她仍然打算從綠裙子身上擠出壹點信息來。
　　直到沃德走遠了，她再壹回頭，這才發現綠裙子沒有進去，僅有壹只腳踏進了洗手間，正轉頭盯著她。
　　“……怎麽了？”林三酒皺起眉頭問道。
　　從綠裙子肉乎乎的臉上，逐漸浮起了壹個意味不明的笑；看起來跟她之前八卦的時候很像，但林三酒不知怎麽就是感覺到，對方並不是因為沃德而笑的。
　　“我很感謝老天的，”綠裙子突然說了這麽壹句沒頭沒腦的話，“……尤其是在每壹次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以後。”
　　林三酒壹點都沒有聽懂。
　　“這壹個剛才才跳出來，不然我也不會以為妳和那小哥在壹起了……”綠裙子的笑容變得——有些難以形容：“妳等在這兒，也是為了保護那小哥吧？這就解釋了之前的那壹個……”
　　“什麽這壹個那壹個的？什麽跳出來了？”
　　“告訴妳也無妨。”綠裙子收回了腳，見她們身後的走道裏幾乎沒有人了，這才靠近了林三酒輕聲說：“先從我的能力開始說起好了。”
　　怎麽大家都開始坦白起自己的能力了？林三酒的疑惑才剛剛浮起來，馬上就變成了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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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說長舌婦沒有價值？這可不是壹個人人都幹得了的專業。壹個優秀的長舌婦，往往擁有敏銳的觀察力，和洞察事實——尤其是男女關系方面的事實——的能力。畢竟沒有壹定的事實基礎，流言也是傳不長久的！
　　不需要主動使用能力，該能力就能夠將身邊的人都“掃描”壹遍；在掃描過後，能力會隨機給出壹些掃描對象的特質。這些特質可能是這個人愛做飯，也可能是這個人正準備暗殺妳……每壹次的結果不壹定是壹樣的，準確率在百分之七十五左右，升級後可提升相關性和準確度。
　　“……妳是什麽意思？”林三酒隱隱意識到了什麽，但她仍然需要綠裙子直白地解釋出來。“難道……”
　　“我剛上船的時候，這個能力就自動發動了，”綠裙子壹撩耳邊的小卷發，看起來似乎又要滔滔不絕了：“……妳跟我說，有很多人會嫌我煩而壹刀殺了我，對吧？妳看，其實是這樣的，我知道妳不會對我動手，所以才找妳說話的……因為第壹次能力讀取出妳的特質後，結果是壹個綠色的和平標誌。”
　　雖然自己的戰力不低，殺的人也不少，但林三酒覺得這個結果不算離譜。“我還以為結果是以文字形式顯示的……”
　　“文字、圖像、謎語，什麽都有可能，還有亂碼呢！”綠裙子壹邊說，壹邊用手指在太陽穴邊轉了幾個圈，暗示擁有亂碼的人精神不大正常。“而剛才，我從妳身上又讀出了壹只老母雞……”
　　“老母雞？！”
　　“咳，這個結果不壞，”綠裙子壹擺手，“我分析，這說明妳總是扮演壹個大家長似的角色……”
　　……或者是壹個很有營養的角色，林三酒臉色有點差地想道。
　　“不管怎麽說，我從妳身上讀出來的幾個結果，都很令人放心……這也是為什麽我會選擇妳——我必須得把這事告訴壹個人。”說到這兒，綠裙子的笑容消失了，有點不安地搓了搓手指。
　　“妳問我之前認不認識AYU……我可以告訴妳，我不認識她。”
　　“但是，我從她身上讀出了很奇怪的東西——”
　　“剛剛上船的時候，我的能力對她反應很大……我就讀了她好幾次。第壹次是壹個裝在瓶子裏的圓球，我怎麽也想不出是什麽意思；第二次的結果是壹個數字5，第三次是5，第四次是6……反正我是看不懂。不過第五次，也就是昨天，我從她身上讀出來的結果是兩個字——”
　　林三酒屏住了呼吸。
　　也是到了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壹直對AYU有壹種深深的、從骨子裏散發出的不信任。
　　“有孕。”
　　難得的是，綠裙子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表情並不曖昧。
　　“什麽？”林三酒覺得自己沒聽懂。她覺得哪怕“惡龍”兩字，都比有孕來得合適些。
　　綠裙子沒有解釋，繼續說道：“然後今天……大概傍晚過後吧？我也說不好時間，我又讀了她壹次，這壹次的結果是——已生產。”
　　林三酒壹個激靈，算了算沃德偵測到生命體的時間，臉色漸漸地發白了。
　　在AYU“生產”過後，船艙裏多了九個——
　　然而綠裙子的話竟然還沒說完。
　　“……就在剛才，AYU的讀取結果再壹次變成了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