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9章 看在舊日的份上

　　林三酒站在空蕩蕩的電梯間裏，短發被飛行器引擎卷起的氣流給吹得不斷翻飛。她望著那壹部載著和百合消失了的電梯，壹時間恨起了自己毫無作為的手腳——和百合從六十層被送到五十九層，不過十來秒，留給她的行動窗口很窄；她明知道這壹點，卻仍舊讓無力感占了上風。
　　因為她很清楚，不管她開始砸門也好、找樓梯間也好，面對這棟可以自我恢復、改變構造的大樓，恐怕都是無用功。
　　那她該怎麽辦，才能救和百合？
　　在她焦躁猶豫時，或許連那三角形飛行器也知道自己要在這兒待上壹陣子了，轟鳴的引擎聲很快就低了下去，變成了平穩運作時的嗡嗡輕響；風勢消失了之後，遍布掙紮痕跡和血跡的電梯間裏，就越發顯得枯荒淒涼了。
　　“……去他媽的，無用功我也得試壹試。”
　　林三酒下了決心，壹揚手，金屬拳套“喀啦啦”地包住了拳頭。在她壹拳轟擊上電梯門的時候，那陣沈重、尖銳的金屬撞擊聲裏，還摻雜著門框變形時的“吱嘎”作響；林三酒心中剛剛壹喜，目光壹掃，卻被兜頭澆了壹盆涼水：門框壹邊變形，壹邊自我修復，看起來仿佛壹陣陣細微起伏的波浪，在眨眼間又恢復了風平浪靜。
　　“妳破壞的速度趕不上它修復的速度，”壹個聲音在背後說道，“這樣是打不開的。”
　　“是啊，”林三酒盯著電梯門，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半秒鐘以後，她才突然像挨了電打壹樣，後背上猛然立起了壹片汗毛，急急壹擰身子——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竟然壹點兒也沒察覺到背後有人，甚至還自自然然地搭了句話。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那飛行器前方時，林三酒才像是驀然浸入了冰水裏壹樣，壹陣雪涼的頓悟激靈靈地打了過去。
　　在那架和酒店房間差不多大小的三角形鐵灰色飛行器身上，不知何時打開了壹扇門，大小僅能容壹個成年人貓腰通過。能從那側門中躍下來、而不被林三酒察覺到的人，可能也就只有這壹個了——不，準確來說，他現在也不是“人”了。
　　林三酒楞楞地望著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輕聲叫了他壹句。
　　“……余淵？”
　　站在前方的青年，微微點了點頭。
　　隨著他的動作，壹綹碎發滑下了他的腮邊，從那雙深深的眼睛旁邊落下，將肌膚上墨色刺青遮掩得隱隱約約；他身材頎長挺拔、線條利落，筆直地站在飛行器前方時，看上去和她記憶中壹模壹樣——仍舊是那個與她壹起闖過了黑山鎮炮火的、來自人類社會理想鄉的青年。
　　唯有當他開口時，才突然叫林三酒感覺到了陌生。
　　“季山青想必和妳說過，我會來找妳。”余淵——或許應該說，過去的余淵，如今的數據體，正十分平靜地說道：“我想，妳對妳熟悉的模樣接受度會更高。”
　　林三酒打了個戰。“妳怎麽……妳怎麽會在這個時候……”
　　她腦海中壹片混亂，壹邊說，壹邊忍不住回頭張望了壹下電梯。在電子屏幕上，數字剛剛跳到了“59”，停住了。
　　禮包的確跟她說過，余淵已經在來見她的路上了，但林三酒萬萬沒有想到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不過如今回頭壹想，剛才在危急關頭時被她疏忽了的異樣，就有了解釋：當她在【eBay】上發出求購訊息時，因為擔心自己操作不熟悉，註明的要求之壹確實是“語音控制”——可是什麽飛行器能夠在人還沒進去的時候，就能準確識別來自外部的語音命令？
　　沒有飛行器會把控制權交給外部隨機的壹個什麽人，剛才飛行器之所以會掉頭救起她，全因為裏面操作的人是余淵。
　　“如果要告知妳我這段時間的經歷，並闡明我的來意，我認為最少要花費十五至三十分鐘。”余淵擡頭看了看那電梯，“妳希望現在進行談話嗎？”
　　這不是那個與她壹起沖過炮火的青年了。當林三酒曾經伏在他身邊，屏息等待敵人出現時，她能夠那麽清楚地感受到來自他身上、來自他靈魂的熱量，勃勃地跳動著，充滿了追逐和渴望的鮮活生命力。
　　現在，余淵是壹塊精心打磨、表面光滑的金屬，找不到壹絲溫度和脈動。
　　……林三酒必須反復告訴自己，他是自願加入數據體的，才能不叫自己的指甲紮破掌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怔了太長時間，當她的余光中有什麽壹跳的時候，她才在壹驚之下回過了神。她擡起頭，這才發現原來是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跳成了“58”，當下不由心中壹緊——他們需要和百合在每壹層逗留的時間，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少多了，她必須得抓緊了。
　　“妳說的對，”林三酒匆匆說道，“我現在的確沒有時間說話。我有個剛剛認識的朋友被電梯送下去了，我得馬上去救她。”
　　余淵微微歪了壹下頭。她在那壹瞬間，忽然起了壹個錯覺，就好像他馬上要笑起來，對她說“妳還是老樣子嘛”；但是讓他能夠產生這壹句感嘆的情緒，早就像隨著霧氣退遠的浮影，從他人格的世界盡頭消失了。
　　所以，余淵只是面色平靜地簡單應道：“是的。”
　　林三酒顫顫地吐了壹口氣，目光四下掃視了壹圈。這遊戲背後的組織者似乎是想要“消化”掉另外三個進化者，卻不願意讓林三酒靠近背後的核心；在這棟能夠隨心所欲變化的大樓裏，武力沒有任何作用。
　　她又看了壹眼余淵。這不是余淵了，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壹聲，對方是個沒有任何情感與情緒的數據體。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信任他，但是她想不到別的選擇了。
　　“妳對這個世界的遊戲了解多少？”
　　余淵搖了搖頭——這並沒有出乎林三酒意料之外。“不多，它不在我們的數據庫之內。”
　　“我想也是，”林三酒輕輕地、勉強地壹笑。“如果讓妳現在開始解讀這棟大樓，恐怕要花不少時間吧？我有個救人的辦法，出於謹慎起見，我希望妳能幫我壹個忙……看在過去的份上。”
　　“對我來說，沒有……”
　　“我懂，沒有什麽‘過去的份’。”林三酒吸了壹口氣，低聲說：“請妳現在立即解讀我，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