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9章 第二手準備

　　林三酒後來很久都忘不掉那壹個瞬間：當她擡起頭的時候，余淵正從虛無壹物的空氣裏落下來。
　　他的頭發紛飛著，皮膚上墨色刺青流動著波紋壹般；與林三酒碰撞上的雙眼裏，被飛船壁燈映出了閃爍的色彩，恍惚之間，就像當年在黑山鎮裏炸亮的戰火。
　　“余——”林三酒忍不住笑起來，在說第二個字的時候，眼睛壹擡，看見了上空。
　　或者應該說，她在上空裏什麽也沒看見。
　　從半空裏掉下來的，只有余淵的頭。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顆頭顱“咕咚”壹聲悶響，砸在餐桌上，又彈下去，在地面上壹路骨碌碌滾了好幾步遠，終於在人生導師腳尖前停下來。
　　“淵……”這個時候，她的第二個字才迎來了終結。
　　林三酒只能看見地上的壹個後腦勺；導師的眼睛比平常大了兩倍，低下頭，瞪視著壹直看著自己鞋尖的人頭。
　　餐廳裏第壹個打破了短暫死寂的，是喬坦斯。
　　“死了？”他跳開了兩步，面色比林三酒還差：“他死了？這，這不是我的能力出錯了，我沒有——”
　　“不，”
　　林三酒反應過來，搶步沖了上去，急忙說：“沒有，他不會死！至少，斷頭對於數據體來說，不是壹個能夠殺死他們的辦法……余淵？妳聽得到我說話吧？”
　　她小心地張開雙手，想要把人頭拾起來，又不敢亂動他，壹時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
　　余淵的頭顱絕對不是壹個死人的：他的皮膚仍有血色，瞳孔潤澤正常，她話音落下後壹兩秒，還朝林三酒轉過了眼珠。
　　她重重地呼了口氣。“我就說嘛……妳嚇我們壹跳，為什麽只有壹個頭了？”
　　在她壹只手的扶持下，余淵總算是轉過了頭，正面對著天花板，緩慢地張開了嘴，第壹句話就叫林三酒心中壹沈。
　　“我的能量很少了。”
　　壹連串話都從林三酒口中爭撞翻滾了出去：“是因為妳能量不夠，所以才不能制作身體了嗎？妳怎麽才能補充能量？數據體用的是什麽能量？我上哪兒給妳找能量？”
　　“不，”余淵似乎說話時極不靈便，壹字壹句都得緩緩凝結成形：“失去數據流管庫後，我失去了數據體的唯壹能量來源……我必須完全改成其他的生物形式，才能用他們的方式存活……”
　　林三酒立刻明白問題之所在了。
　　“我懂了，妳采取人形，就可以靠吃飯補充能量，但是妳的能量現在不夠妳編寫出壹具完整身體，所以妳只剩壹個頭，沒法吃飯？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如何讓妳的腦袋獲得能量，對不對？我給妳的臉上打葡萄糖行嗎？誒，我沒有葡萄糖，牛奶的話我倒是有兩瓶。”
　　余淵的人頭筆直地盯著她，盯了兩秒。
　　“這是……可以的意思？打牛奶？”
　　“妳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余淵張開嘴，略帶譴責似的地說：“我現在……操縱唇舌很費勁。”
　　林三酒連連點頭，壹邊說“妳說妳說”，壹邊夾著余淵人頭，輕輕松松給他擡了起來，放置在了餐桌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他脖子底下還連著什麽東西似的。
　　“妳別動——算了。”
　　余淵剛開頭就放棄了，在餐桌上坐好以後，才繼續說：“我說了，不是。我的能量是不多了……但是這壹點，並不是我不能……編寫身體的理由。”
　　“那妳為什麽不……噢，”林三酒想起來了，對著人頭比了壹個“請”的手勢，說：“妳繼續，妳繼續。”
　　“因為這壹次，與以前套壹張人皮的情況不同了。”
　　從剛才看見人頭會說話起，喬坦斯就有點泛白；聽見“套壹張人皮”，他好像腿軟了似的，趕緊在遠遠的壹張餐椅上坐下來。
　　“我要把身為數據體的壹切關鍵信息點……都完完全全地融入這壹具身體中去。”余淵緩緩地說：“妳明白嗎？這是壹條單向路。壹旦我……將所有支撐數據體生命的關鍵點，都改寫成人類DNA……我將永遠無法恢復數據體形式的存在了。”
　　林三酒壹直全神貫註地聽，見他稍微停了停，才問道：“那……壞消息是什麽？”
　　“我不是在告訴妳……壹個好消息和壹個壞消息。”假如余淵是個活人的話，他肯定不會像此刻壹樣語氣平穩：“我剩余的能量不多了，在改寫身體以外的能量……只夠我編寫這壹個人頭，和壹個特殊物品。”
　　“噢，原來妳改寫成人類DNA的過程還沒開始？”林三酒沒忍住，有點失望地說：“所以妳現在就像是套頭套壹樣，戴著這個腦袋吧……怪不得總感覺底下有什麽呢。妳為什麽要編寫人頭戴著？”
　　“編寫這個人頭……是因為交流方便。”余淵想了想，說：“現在看來，也沒有很方便。”
　　“咳，我這不是高興的嗎。”林三酒撓了撓臉，說：“妳現在需要什麽？”
　　“我跟妳說過，整個數據流管庫都受到中央打開的大洪水影響……而支離破碎，十不存壹了。”余淵頓了頓，才說：“在它被沖擊之前，我並沒有找到……‘余淵’的數據。”
　　林三酒抿起了嘴。
　　“這就意味著，我可以把外形改寫成余淵的樣貌……但我內在永遠是壹個數據體。”
　　林三酒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野戰褲布料上花紋，避開了面前人頭的目光。
　　不再具有余淵的性格、喜怒和情緒，只剩壹個同樣樣貌，內在卻截然不同的數據體……是不是也比“余淵”徹底消失的好？
　　不對——她忽然又擡起了頭。
　　余淵之所以特地用寶貴的能量編寫出壹個人頭與她對話，那就說明他每個字都是有意義的；如果事情已成定局，他何必浪費精力來給她提這個醒？數據體可不會體恤她的心情。
　　“妳說，妳的能量還可以編寫壹個特殊物品？”
　　“沒錯。”余淵人頭直視著她說，“還好妳在關鍵時刻夠敏銳……我早就知道，我很有可能找不回我變成數據體以前的人格信息……在進入數據流管庫前，我就做了第二手準備，保留下了壹份特殊物品的數據。這個辦法並不理想……但卻是我目前唯壹的辦法了。”
　　“是什麽特殊物品？”林三酒探過身，問道。
　　“它名叫‘生命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