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9章 審美大師

　　都同行好幾天了，直到現在林三酒才發現，居然沒有壹個人知道人偶師正在往哪走。
　　沈默頭壹次籠罩了下來，在呼嘯海風裏，逐漸被吹打出了幾分尷尬；幾人互相看了壹圈，誰都不肯先張嘴說話，都在等著別的倒黴蛋先把那壹句“我問問吧”說出口。
　　“那個……”過了好壹會兒，余淵終於咳了壹聲。
　　林三酒緊緊抿著嘴，從唇縫裏發出了壹聲：“嗯？”
　　“妳跟他更熟悉……”余淵實事求是地說。
　　“可是妳跟他關系更好，”林三酒趕緊指出來。
　　“那可沒有，妳誤會了，”余淵飛快地擺了擺手，“對了，元向西——”
　　“元向西怎麽了？”元向西耷拉著臉問道。
　　“反正妳不會疼也不會再死壹次了，”林三酒也加入了勸降工作，“跟他也熟悉……”
　　“我都死了妳還不肯讓我安息嗎，”元向西非常不高興，從木條箱子邊上滑下來，咕咚壹下坐成了不情願的壹堆。“妳以為我是鬼，我挨了言語侮辱就不會傷心的嗎？”
　　“我也會，”余淵立刻說，“我現在不是數據體了，有感情的。”
　　合著我沒有唄？
　　林三酒左右看看，真是氣不打壹處來；可是論曉之以理，她不如余淵，論求情撒嬌，她不如元向西——幾人口舌壹番，最終還是由她拿出了通訊器。
　　要說人偶師現在對誰火氣最大，林三酒就算想謙虛，也不得不摘下這頂桂冠。
　　緊急時刻用他的東西救他壹命，倒不算多大罪過；問題是，當她把容納道具壹件件掏出來還給他的時候，她就從人偶師臉色上意識到，她自己把自己給交代了——要是沒給他翻摸壹個遍，怎麽能把耳垂上掛著的、腰間金屬扣裏的、腕上羽毛叢裏的東西都找出來？
　　唯壹壹個讓她撐過這壹關的理由，就是人偶師絕不可能主動把話說明白，她也就順勢裝傻到現在了。
　　“噢，妳想知道目的地。”人偶師近乎平淡的聲音，從通訊器裏響了起來。
　　“是的，大家都想知道……看看下壹步去哪……”
　　“怎麽？怕不同路？”人偶師體貼地說，“那就各走各路吧，我現在給妳們倒下去，我不怕汙染海洋。”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林三酒硬著頭皮說，“主要是我們想了解壹下……”
　　“噢，想了解壹下。”人偶師的語氣依然很平靜親和，“妳確定嗎？萬壹讓地名這麽復雜的信息，占了妳腦子裏那點帶寬，妳還能弄明白怎麽從臉上的孔裏喘氣嗎？妳要是想不明白憋死了，今天就算我生日？”
　　林三酒十分確定，元向西和余淵交換的那壹個眼神裏，意思是“妳看，幸虧不是咱們”。
　　“說不定我知道那個地方呢……”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人偶師誠懇地勸道，“妳照鏡子都不知道那人是自己。”
　　真是太難了。
　　“所、所以到底是哪裏呢……”她艱難地問道。
　　“想知道嗎？”
　　“想，”林三酒話壹出口，就後悔了。
　　人偶師心滿意足地冷笑壹聲，通訊器就被掛斷了。
　　等她轉過頭的時候，看見的是兩張既失望又不意外的臉。
　　“妳們不滿意，自己問啊！”
　　“沒關系，別急，”余淵忙安慰道，“妳可以過壹會再試試。”
　　這種安慰，林三酒寧可不要。
　　“我覺得他把氣出完了，就會說了，”元向西提出了他的洞見。
　　“快算了吧，”林三酒簡直都不太想理會他們了，“他不說就不說，我有個後備辦法。妳們倆坐開壹點。”
　　在二人目光包圍下，她壹揮手，把神婆叫了出來——神婆好像沒料到自己居然被扔在了高空裏壹只晃晃悠悠、擠擠攘攘的木條箱裏，險些沒站住腳，還是林三酒趕緊給她抓牢了。
　　“預測壹下目的地？”神婆似乎很少接到這麽具體的工作任務，盤腿坐了下來，壹邊轉頭看天海，壹邊心不在焉地說：“我可以試試，但是預測吧，就好像是作家的靈感，有的時候刻意去求，反而是不會有結果的……”
　　這個時候，又不給自己“窺見無跡可尋的命運壹角”的能力作廣告了？林三酒腹誹了壹句。
　　“靠譜”壹向不是神婆的優勢，就連元向西壹開始的滿臉好奇，在神婆幾次改口推翻重來以後，都漸漸變成了不大信任；他湊過頭，小聲地沖林三酒問道：“這個真能預測嗎？妳是不是在欺負我人生經驗不豐富？”
　　反正比主動去挨人偶師的刺強。大不了盲著走唄，林三酒心想，不知道目的地也不傷毫毛，反正人偶師不能把他們賣了——應該不能。
　　“有了，有了！”神婆突然壹拍大腿，比他們還激動幾分，“聽好——”
　　幾人都安靜下來，看著她擡起眼睛，目光忽然壹下空了，仿佛看見的不是頭上同壹片藍天，而是藍天以後、世界之外，捉摸不定的什麽東西。
　　她說出口的，卻完全出乎了林三酒意料之外。
　　“有壹個生物，已經立於某地很多年了，壹直在等待著……來來去去、流水壹般的進化者，都在其身旁被葬送了人生……”神婆目光迷蒙，喃喃地說：“如此堅韌，美麗又可怕的生物……壹直試圖在向妳伸出手，抓住妳……”
　　木條箱子裏安靜了下來，林三酒的胳膊上立起了壹片汗毛。
　　她已經都快把這個預言給忘了；在她目光可及之處，她的生命中，哪裏也沒有壹個“要抓捕她的生物”，但是神婆把同壹個預言說了兩遍，是否意味著那個暗地裏的生物始終沒有放棄，甚至離她越來越近了？
　　“是……是梟西厄斯嗎？”等神婆恢復常態以後，林三酒終於問道。
　　“我也不知道，”神婆壹攤手，說：“但是壹般來講，預言成為現實以後，我就不會再說壹次了，誰會啊，對不對。如今妳已經被梟西厄斯追殺過壹次，預言卻還在，我覺得這就說明了不是他。”
　　“應該不是進化者，”余淵皺著眉頭說，“預言中說，那個生物在某個地方已經等了很久了……進化者的話，怎麽會不受傳送和大洪水影響呢。”
　　話雖然有道理，可是神婆的預言壹向飄忽又含糊，很多時候不能從字面上去理解——盡管林三酒也想不出，那句話還有什麽別的解釋。
　　把神婆收起來以後，幾個人都忘了要問目的地，反而湊頭在壹起，又是分析又是猜測，好半天也沒得出壹個結果。
　　他們討論得入神，又從討論漸漸發散開去，變成了閑聊；以至於過了好壹會兒，余淵才忽然壹擡頭，說：“等等……我們的速度慢下來了。”
　　三個腦袋都從木條箱子邊緣後立了起來，在逐漸止歇的風裏，總算把眼睛完全給睜開了——余淵所言不虛，天空中分布四處的黑色方格子，似乎都在慢慢地滑向壹個終止。
　　“我們到了？”元向西茫然地說，“可是我們還在海上啊……我看陸地還很遠呢。”
　　在幾人張頭四望的時候，“嗡”地壹聲，通訊器再次被接通了。
　　“那個，”林三酒小心地問道，“這裏是目的地嗎？”
　　“不是我的，”人偶師答道，“但是是妳們的。”
　　什麽意思？
　　“我要去那邊的岸上，”他聽起來很煩躁：“所以妳們趕緊給我跳下去。”
　　“啊？”林三酒吃驚之下，問道：“為什麽？”
　　“我的飛行器，夾著壹個木條箱子上岸，”人偶師滿腹怨氣地說：“難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