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 指揮棒

　　在沒有路的地方，怎麽帶路？
　　林三酒的目光沿著高高的鐵門投了出去，直到被遠方的霧氣吞噬了終點，才又落回了斯巴安身上。
　　“不熟悉十二組織的人，經常產生壹個誤會。”
　　背光而立的金發男人，似乎在昏暗的夜色中沖她笑了壹下。他擡手指了指高大鐵門，低聲說：“……每壹個組織占據壹塊地方，各自有各自的樓宇建築，所以外人總會以為它們也是像表面上這樣，彼此相鄰卻毫不相幹的。”
　　“難道不是這樣？”林三酒歪頭看了看他。
　　力場在他身上的影響簡直像是受到了什麽阻滯，只能壹寸寸在他身上艱難推進；他的聲息略微有點兒急促，卻遠比她剛才的狀態穩定得多。
　　“那是因為他們希望世界上其余的人都產生這樣的誤會。”
　　明明並非他的母語，斯巴安低沈悅耳的嗓音中卻帶著壹種奇妙而自然的節奏，像是能把人的心神吸引攪亂，拽進那嗓音中的壹片煙霧深處似的。
　　“什麽意思？”
　　“……妳喜歡音樂嗎？”
　　林三酒楞了楞：“我——我還挺喜歡的。”
　　斯巴安低聲笑了笑，仿佛壹只手忽然抓緊人的心臟又輕輕松開了。
　　“我壹直很感激音樂的存在。各種樂器發出的音符，形成了似乎是幾個不同的聲部，但互相回應、彼此纏繞，最終能共鳴成美妙的音樂。”
　　林三酒想不通這與十二組織、與眼下的出路有什麽關系，只能疑惑地望著他。
　　斯巴安沒有解釋，只是回頭沖她示意了壹下——他的手指在高墻般的鐵門上壹點，她就明白了。
　　在行動之前，她最後看了壹眼不遠處地上的長足。
　　她以後再也不會看見它了，不用擔心它襲擊自己了。那家賣奶糕的店鋪裏，或許會空上幾天，然後換上另壹只墮落種。那壹只主動要給她作向導，心心念念為了目標而攢錢的墮落種，就像其他無數已經消失的生命壹樣從宇宙之中退潮了。即使它留下了任何印記，也會像是沙灘上的腳印壹般，轉眼被風與海浪從這個世界裏抹去。
　　不僅僅是它，林三酒看了壹眼斯巴安，垂下目光後退了兩步。
　　我們都會迎來那壹天，無人會記得我們曾存在，我們的生命與喜哀。
　　她伏下身體，沖著鐵門猛地急速沖了過去；借著自己壹躍而起的力量，她揚手甩出壹股意識力掛住了鐵門邊緣，壹翻身就攀上了頂部。
　　星光像驀然撲上斷崖的浪潮壹樣，落在了她的視野裏。
　　在地上的時候，很難準確判斷出這樣壹道拔地而起的高門到底有多寬；直到翻了上來，林三酒才赫然發覺這道門上竟寬得足以容納壹輛汽車駛過。她來回走了幾步，停下來望了壹眼遠方。高高立在半空中的長長城墻朝前方夜色中綿延而去，好像能讓她就這樣沿著它壹直奔跑下去，跑進天空，跑進未知的世界盡頭。
　　斯巴安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落在她的腳邊。
　　“妳看見遠處的兵工廠了嗎？”他低啞柔和的聲音像是夢境深處浮起來的浪潮。“妳知道我為什麽想要它嗎？”
　　林三酒搖了搖頭。構成鋼鐵工廠陰影的線條毫無感情，筆直而可靠地連接著彼此，在遠方形成了壹片隱約、堅硬的影子。
　　“是因為我有能力拿到它。”
　　斯巴安在她肩膀上低下頭，聲氣與溫熱的呼吸壹起撲在她的脖子皮膚上。“它是這個世上不多的、可以屬於我的東西……盡管拿到它的過程中出現了壹點波折，它依舊是我的。我同情那些試圖站在我與它之間的人。”
　　林三酒心中壹跳，忍著沒有回應。
　　他難道已經猜到——已經猜到自己為什麽會獨自前來了？
　　在她默不作聲的時候，斯巴安輕輕地嘆了壹口氣。她感覺到他似乎轉頭看了壹眼長足陳屍的方向。
　　“希望妳也能與我壹樣欣賞十二組織今夜演奏的音樂。”他低聲說，“接下來我將演示給妳看的，在末日世界中只有少數人才知道。”
　　不等林三酒作出反應，她突然只覺腳下微微壹震。
　　叫人難以想象，如此沈重、寬闊、高大的鋼鐵巨門，在移動時竟然如此安靜——細微的摩擦聲被風壹吹，就散落進了夜裏。唯有腳下長長的鐵門，在齒輪、鉸鏈的運轉下，以十米為壹單位而壹段段打開了，像是無數巨型積木壹樣徐徐分散開，錯落地灑在夜空下。
　　“妳所看見的、高聳入雲的碧落區，”斯巴安的聲音輕輕飄浮在朦朧的光色之中，“都是這樣壹塊壹塊編織起來的。對於每壹個單位，我管它叫做‘音符’。如果妳找到了合適的指揮桿，妳就可以演奏出妳想要的音樂了。”
　　林三酒近乎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壹切：巨型鐵門分列成了兩排，地面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給壹層層折疊起來，不斷朝前滾來，匍匐在二人腳下。她能看見剛才自己被困在其中的小道、圍墻、院落，裹挾著裏頭壹個個形態各異的黑影，在夜幕下被沖散了——這方空間像是突然活了過來，在肌肉、血管和心跳的脈動之中，逐漸重塑出了壹個新的模樣。
　　在它新的模樣之中，“珍稀動物保護園”像流沙壹般流散而去，兵工廠從遠方的鋼鐵剪影，漸漸變成從地面上——這種感覺很古怪，很不合理，但林三酒卻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這座熟悉的鋼鐵之城似乎的確是從地面上壹點點升起來的。
　　“這是怎……怎麽回事？”她懷疑自己在做夢。“保護園裏的那些人和怪物呢？”
　　“根本就沒有什麽保護園的人。”他親昵地笑了壹聲，“妳在門後見到任何人了嗎？”
　　沒有。
　　“那就對了。”林三酒楞楞地聽著他繼續往下說：“在經過了不知多少年的合作以後，十二組織……已經借由紮根於彼此而實現了共生。十二組織是壹體的，盡管它仍然保留著十二張臉。妳在這裏看見的保護園，其實只是從兵工廠這壹部分裏，取出壹部分‘音符’編織出的另壹個聲部。為了與兵工廠的共生關系，它隨時可以變化模樣，發揮不同的效用，由它培育的特殊生物來成為兵工廠的防線。”
　　“而正好，我手上有能夠操縱這壹部分聲部的指揮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