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8章 有了夥伴的林三酒

　　翻滾著的煙塵齏粉慢慢沈落了，在壹個高高黑影面前漸漸匍匐下來，仿佛懂得溫順了，知道要為他讓開壹條路似的。灰霧飄散開後，來人壹步壹步地踩過斷磚碎石，不緊不慢，似乎壓得煙塵、空氣與大地都壹點點臣服了。
　　不需看清來人面容，林三酒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她條件反射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狗項圈，發現它果然微微有點發熱；或許是她剛才怒意太盛，竟沒有察覺到它是什麽時候起作用的。
　　“妳……妳怎麽來了？”她啞著聲音說。
　　從煙塵中逐漸清楚起來的人偶師，就像是壹團漆黑深淵，正從世界裂縫裏浮起來，吞噬去了壹塊人間。他面無表情地冷冷看著林三酒，壹言未發；在他停住腳的時候，他身後卻又有幾個浮動起來的影子，吸引了林三酒的目光。
　　“原來妳們都來了？”她看清楚的時候，壹時又吃驚又想笑，簡直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好了。清久留壹邊拍打著身上的灰，壹邊說：“大巫女沒來，在看家呢。”
　　“可實在沒必要，我在這邊又沒有遇到危險……”
　　“再讓妳這麽拖拖拉拉下去，妳就要有危險了。”清久留說到這兒，假裝很隱秘似的，往人偶師的方向比了比，顯然是在暗示危險的來源。“再說余淵不是還沒消息嗎？所以啊，我們打算來替妳收個尾……來，這個給妳。”
　　隨著他話音落下，“咚”地壹聲沈重悶響，剛剛走近來的皮娜就將肩膀上的壹個壯碩黑影扔在了地板上——壹頭肥壯粉白的豬型墮落種，軟塌塌地跌在地上，身上連壹絲傷痕也沒有，卻早已死透了。
　　“這……妳們把它殺了？”林三酒吃了壹驚。
　　“怎麽，妳舍不得？”人偶師冷笑了壹聲，“物傷其類是吧？”
　　“不，不是，”對他的反應，林三酒真是壹點也不意外，趕緊說：“妳們在哪兒看見這頭豬的？還有其他豬嗎？我有很多話要問它們，關於這個農場的真相，我還不知道呢。有個活口，我好問話啊。”
　　“我們在來的路上只看見了三四頭，其他的是不是聽見動靜跑了我不知道，這壹頭就是剛才在門後沖妳喊話的。”清久留說著，斜睨了壹眼人偶師。“……反正現在都死了。”
　　至於誰殺的，好像也不需要問了。
　　“要我說，不管妳想知道什麽，壹個活的豬型墮落種也是壹點用都沒有啊。”清久留說著，伸腳輕輕踢了壹下那頭豬的屍身，說：“它們嘴裏會有真話？它們說的真話，妳又能分辨得出來嗎？它說的，妳又敢信多少？”
　　“妳這話也對，”林三酒此時才漸漸從乍見朋友的驚喜裏緩過神來，好像渾身都泡進了熱水裏，肌肉都舒展松散開了。“可是，那關於農場的真相我該怎麽找？”
　　“它們做過的事，總會在這兒留下痕跡的。這麽大壹個農場裏，我不信找不到足夠的線索。”清久留頓了頓，說：“我們跟妳壹起找。”
　　林三酒點了點頭，壹時間又熟悉、又安心；她習慣了壹個人在黑暗冷硬的山壁裏辟路，差點忘了身旁有人為她舉燈是壹種什麽樣的感覺。
　　“我們還要找人呢，”她趕忙說，“余淵究竟去哪了，我現在還不知道，所以如果再看見豬的話，可不能殺了，要留個活口。”
　　這個話自然是沖著人偶師說的，顯然人偶師也知道，聞言又是壹聲冷笑，說：“妳當然要找人，妳什麽時候不是在找人的？人肉絳蟲離了人哪能行？”
　　清久留恰逢時宜地與皮娜小聲說上了話，只剩林三酒硬著頭皮壹個人沐浴著人偶師的關懷。她艱難地說：“除了余淵，還有另外兩個人，都是普通人……”
　　這壹下她可是給人偶師提供了充足的素材——足足兩三分鐘以後，她總算是找到機會插上了話，把話題給引回了農場與找人這件事上。再沒有比清久留機靈的了，等風頭過去了，他才咳了壹聲，出主意說：“農場裏不是有廣播系統嗎？我們直接廣播找他們三個人就行了，妳知道那兩個普通人的名字吧？”
　　見林三酒點了點頭，他又說：“那就沒問題了。農場人聽見廣播叫自己，肯定以為是豬的意思，不敢不來，而余淵聽見我們的聲音，自然也會來匯合。不管怎麽說，值得壹試。”
　　這確實是壹個辦法——林三酒吐了口氣，笑道：“那我們接下來就去找那個廣播系統好了！”
　　曾經在農場裏響起過壹次的廣播，如今越想越覺得是個古怪東西；農場既沒有喇叭，也沒有電線，對於它究竟是怎麽響起來的，林三酒除了“特殊物品”之外，也沒有其他解釋了。
　　幾人又商量了幾句行動計劃，總算想起來自己還站在塌裂破碎了壹半的狼藉大廳裏；他們誰也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開始找，幹脆就從林三酒遇見假鳳晌午的第壹扇門開始，把每壹扇門都打開了——當皮娜打開第四扇門的時候，她終於成了第壹個發現了異樣的人。
　　“這裏，我覺得好像有個機關，”皮娜趕緊探頭出來喊了壹聲，“妳們快來看看！”
　　人偶師早就把自己放在了壹個監工的位置上，根本沒有去檢查門後，此刻離她最近，擡步就走了過去；皮娜壹瑟縮，為他讓開了路的時候，林三酒和清久留也匆匆趕了過來，幾人先後都走進了門後。
　　門“當”壹聲關上之後，大廳再壹次恢復了空曠安靜。
　　光可鑒人的平整地磚上，沒有了人偶師壹行人的影子；遠處落地玻璃墻外，是壹片無窮舒展的碧藍大海。壹片褐黑粘稠的物質，漸漸幹涸在了柔和的燈光裏。
　　林三酒獨自站在光潔的大廳地板上，壹動不動。
　　這壹幅畫面在保持了數秒鐘之後，壹只豬蹄子舉了起來，“啪”地壹下關上了屏幕，大廳的畫面登時就切換成了黑暗。
　　轉椅“吱吱”地響了壹陣，似乎是不堪重負了；坐在轉椅裏的肥壯白豬，伸著兩條短腿，好不容易才把椅子轉了個圈。
　　它沈著壹張臉，厚厚肥肥的下嘴唇耷拉著，翻開了粉紅肉齦，還能看見幾顆歪倒的牙齒。在它面前那壹張長桌兩邊，各自坐著幾頭豬，此時都不大敢說話似的，眼珠亂轉，豬嘴卻緊緊合著。
　　“誰想出來的主意？“桌前白豬冷不丁地說，”不知道這女人是差點在外面毀了我們計劃，還折了我們好幾頭豬的進化者嗎？派兩個人助出去把她騙走，真虧妳們想得出來。”
　　“是帆平說的……”那頭叫卡羅爾的豬低聲說。
　　“妳少胡說！”帆平趕緊抗議道，轉向那頭發怒的豬，說：“四叔，外面的事我們都不太清楚，只是平時都是這麽處理的，如果有進化者無意間發現了，就想辦法把他們弄出去……”
　　“要不是我來得及時，”四叔冷冷地說：“她就真要把大廳都轟碎壹半了。”
　　“確實，在處理緊急情況上，我們還有很多需要向您學習的地方，”帆平誠心實意地說。
　　“馬屁少拍壹點吧，”四叔壹揮蹄子，沖另壹頭豬吩咐道：“妳現在馬上向總部發個請求，就說有人來搞破壞，戰力很強，目前暫時被控制住了，但是我們需要總部派人來收尾。”
　　卡羅爾頓了頓，見那頭豬匆匆領命出了門，這才小聲問道：“四叔，為什麽要讓總部來收尾？她就傻傻站在那裏，咱們自己不也可以……”
　　四叔擡起小眼睛，盯了它壹眼。“妳再仔細想想，”四叔的口氣幾乎恨鐵不成鋼似的，“妳想想冷藏箱裏的監視裝備，都拍下了什麽！”
　　卡羅爾茫然地眨了眨眼。
　　“四叔高見，那個女人在外面有同夥，”坐在桌子末尾的壹頭豬說，“從她與同夥的對話聽起來，他們似乎可以遠程感知到她的狀態，還可以短時間內趕過來。壹旦她有不對勁，他們趕過來了，我們怎麽自己抵抗？當然是叫總部來更穩妥。”
　　四叔點了點頭，朝它看了壹眼。“妳是上個月剛剛蛻變的新人，對吧？”
　　“是，”那頭豬趕緊站了起來，十分榮幸似的，“我叫旺根。”
　　“想不到妳的出生時間不長，看得倒是挺全面。”四叔說，“妳今天原本是打算要來做什麽報告的？”
　　“啊，不是報告，”旺根說，“我有壹個針對農場人口出生率的改進計劃，想給您過目壹下。”
　　“噢？”
　　“我壹直很關心農場裏男女相配的問題，”旺根忙說，“從我是人助的時候，我就總在思考，該怎麽樣才能讓人多生，把新生人口提上去。您也知道，普通人身體抗不住這麽抽，死亡率太高，只有讓新生人口補充進來……”
　　“說重點，”四叔打斷了它。
　　“他們現在日子過得太好了。”旺根口氣嚴肅起來，說：“我想來想去，認為問題的根源就是這個。尤其是女人，日子過得太好了，壹天三頓飽飯，哪裏還有動力要接受男人追求，好好生孩子？我認為，這個問題可以從兩方面解決，壹是采取壹些強制性措施，比如三個月內沒有相配過的女人，口糧減半等；二，是可以多宣傳，比如新生兒對農場未來的意義，做母親的重要性，再給生了孩子的女人頒發壹些榮譽……同樣壹頓飯，如果咱們每天都提供，她們就會覺得是自己應得的，少給了說不定還要不高興。可要是生了孩子才獎給她們，她們就會感激涕零。”
　　四叔朝旺根擡起頭，仔細打量了它幾眼。
　　“妳不錯，”四叔顯而易見地生出了幾分喜色，“很會動腦筋！為什麽要從人助裏選拔豬，就是為了尋找妳這樣的人才！回頭等總部來收了尾，我們再仔細商討壹下……”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輕輕敲響了。
　　“進來，”四叔朝門口轉過了頭。“總部怎麽——”
　　話只說了壹半，它就楞住了。當其他豬也紛紛轉過頭的時候，會議室終於凝固在了壹片寂靜裏，半晌無人敢動。
　　林三酒壹手搭在門把手上，斜倚著門。
　　她面上甚至仍帶著壹絲笑，但沒有人會因為她嘴角上勾的弧度而感覺到半點安心的。
　　“問妳個事，”她的語氣近乎輕松地說，“妳以為那個幻覺能把我困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