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8章 羅生公寓門

　　被手電光照亮的拍立得照片，大概是林三酒這輩子看見過的最清晰、細節最豐富的照片了。
　　它不像是照片，卻像是通過壹方小窗口直接看到的現實：不論湊得再近，看得再仔細，林三酒都看不出來任何微小的色彩像素點；拿照片上的金屬高墻作比方，她甚至可以壹直細看下去，看出金屬高墻的紋理，細微的裂縫，幾點濺上去的蛋黃醬……
　　她將照片重新拿遠了壹點。
　　沒錯，照片上就是她跳下兵工廠高墻後的落地之處；奧利佛就是從這壹片陰影中走出來的，那袋被她打飛的麥當勞四散了壹地。
　　“是我剛照的，”102號門後的男聲細細地說。“這就可以證明我家是出口了吧？”
　　確實不可能是提前準備好的……至少不可能是幾十分鐘以前準備好的，那個時候還不會有麥當勞：撕成兩半的紙袋，沾上了灰汙的雞肉餅，零零散散的碎生菜……都跟林三酒進入副本之前印象裏的壹模壹樣。
　　“因為假任楠，”意老師說，“當時意識力並沒有記錄下來麥當勞所在的場景，所以我也沒有比較。只不過我看著，覺得也是壹模壹樣的……”
　　林三酒將照片揣進褲兜裏，心中惴惴地又是希望，又是不安。
　　“我知道了，”她啞著嗓子說。
　　不管照片看上去再有吸引力，不管她是不是已時間不多，她在獲得所有訊息之前都不能倉促下決定。
　　林三酒等了幾秒，見102門後的成年男小孩好像沒有什麽可說了，不再多耽誤時間，轉身就走——她假裝沒聽見中年主婦家和老頭家門後窸窸窣窣、被她吸引至門後的腳步聲，在105號房前停下了腳。
　　“是鐘點工嗎？”
　　她的敲門聲，引得門後壹個年輕女人揚聲問道。
　　林三酒猶豫了壹瞬，還不知道該回答什麽的時候，只聽對方又說：“我現在走不開，沒法給妳開門，門沒鎖，妳進來就行了！”
　　開門之後，她就能掃壹眼室內，看看有沒有可能是出口了吧？
　　她握住門把手，都已經將它轉了半個圈了，林三酒卻忽然停住了。
　　“妳說妳走不開……那我現在開門的話，算不算‘幫’妳把門打開了？”
　　門後陷入了沈默。
　　以常識去想，“開門”肯定是壹件住戶平時天天都要做的事，只是——林三酒才想到這兒，只聽壹門之隔以外，那女聲似乎是貼著貓眼，慢慢地說：“……看樣子，妳是不肯幫我開門了唄？”
　　林三酒的手像是被燙了壹下似的，迅速縮了回去。
　　男大學生警告過她，“幫住戶做事”會有危險。雖然這壹點本身也許就是假話——幫住戶做事不但沒有危險，甚至可能是個機會——但是在真正確定以前，她也不敢冒這份險。
　　“妳不是鐘點工，妳敲我門幹什麽？”門後女聲問道。
　　“我……”林三酒張了張嘴，想到問出口在哪兒她也無法驗證，便說道：“我找中介。妳知道哪個房間裏是中介嗎？”
　　“我知道啊，”門後女人十分爽快地說，“106和107都是嘛。”
　　……答案來得還真快。
　　還不等她回應，只聽105門後的女人又說：“妳運氣倒是不錯，那兩個都是信譽高的中介，只說實話的，我平常有事也都是找他們。沒別的了吧？我還有事呢。”
　　聽門後腳步聲走遠了，林三酒想了想，先去了106號房門口。
　　打開門的男人穿了件襯衫，配了條牛仔褲，從穿著上不容易判斷身份；但是在門剛壹露縫的時候，林三酒就立即將問題直直扔了出去：“妳是中介嗎？”
　　“我？”那男人壹楞，似乎很不情願，也不再繼續拉門了，過了兩秒才從門縫裏說：“不，我不是。”
　　林三酒差點沒忍住微笑；在這個看上去又混亂、又矛盾的副本裏，她終於抓住壹點點線頭了。
　　“那沒事了，”她說完轉身就走。
　　“誒，等等，我聽說妳在找出口，”門後那男人有點急似的，喊道：“妳找錯了，出口不是在公寓裏的呀……”
　　她連理也沒理。
　　在“住戶說話有真有假”是事實的前提下，也就是說，105號房女人給出的“106和107都是中介”，“106和107都是只說實話的中介”兩個信息點裏，肯定是壹真壹假——然而它們都包含了“二者是中介”這壹信息，那麽106和107壹定都是中介。
　　這樣壹來，她也知道了：“106和107都是只說實話的中介”這個信息點是假的。
　　107會說實話嗎？
　　林三酒壹招得手，還想再試壹次，不料這次她敲了幾下門，問過對方“妳是中介嗎”之後，107房裏卻傳來了壹個相當不耐煩的聲音：“我是不是中介妳還不知道嗎？妳要是覺得不是，妳找我幹什麽？”
　　……得，看來副本生物也會隨情況發展應變；否則中介就這個態度，也太得罪人了吧。
　　“唔，妳是中介。”林三酒不尷不尬地說。
　　“妳可以進來說話，”裏面的人說，“這個是沒有危險的。但如果是沒有中介在的房間，妳可千萬別進去……畢竟中介都是註冊過的，有監管的，不會害妳，妳進來了還能出得去。”
　　這是在騙她進房嗎？
　　林三酒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第壹反應就是再往後退壹步。她是萬萬不會主動進去的，踟躕著問道：“我怎麽知道妳這話是真話？”
　　門後的人哼了壹聲，說：“我只說實話。”
　　雖然他聽起來挺可信，但是僅憑這兩句話，林三酒很難判定“中介分兩種”和“107中介只說實話”這兩個信息點是真實的——中介完全可以像住戶壹樣，說話有真有假，甚至也許壓根沒有規律可循——只是她還不等再問，卻聽門內的人又惱怒了起來：“沒有信任還談什麽合作，妳不信我就算了，妳要找中介就去202好了，走走！”
　　話音落下之後，接下來不管林三酒再怎麽敲門叫人，卻再也沒得到壹點回應。
　　108原本是中介小許所在之處；109正處於裝修重整中，裏面空空蕩蕩，沒有中介，林三酒自然也不會冒險進去了。她眼看自己又花了四五分鐘，進展卻只有壹點點，說不焦慮是不可能的；當她敲響202房門的時候，她不得不按捺著情緒問道：“妳是中介？”
　　“是啊，”開門的女人穿著壹件西裝裙，面無表情地答道。
　　不管說什麽，反正她現在腦袋都成壹團漿糊了，連個屁也分析不出來。
　　“誰介紹妳來的？”女中介平淡地問道，“要進來看看嗎？”
　　林三酒趕緊搖了搖頭。“是107……”
　　“噢，他啊。”女中介面無波瀾地說，“跟我壹樣都是信譽高的中介。妳為什麽不進來看房？妳要找房子的話，我勸妳還是跟我們這樣說實話的人合作。二樓裏另外還有兩個中介，我就不知道他們的信譽如何了，比如說207的那個。所以妳還是找我更放心——”
　　林三酒打斷了她的推銷。“我不是來找房的，妳知道出口在哪裏嗎？”
　　女中介搖了搖頭。“我知道，但是不能告訴妳。出入口關系著公寓樓的安全，所以誰帶妳進來的，妳就問誰好了，妳又不租我的房，我不願意擔責任。”
　　要不是先經歷過了壹次中介小許，說不定林三酒就要假意答應租房了——壹租了，她恐怕就再也出不去了。
　　“不看房是吧？再見。”說罷，女中介幹脆利落地將門合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的關系，”意老師把她的後怕化作了字詞，“妳拿到目前手頭上信息的先後順序，哪怕只互相換壹下，恐怕妳現在也麻煩了。”
　　林三酒抿著嘴唇，敲響了207號房門。
　　她現在真不知道自己還能聽進多少信息了；每個人壹張嘴，都是壹套似是而非的信息，她廢話聽了不少，出口在哪卻連壹點頭緒都沒有。
　　“我是中介，”207號房門裏的男人，在這個回答測不出進壹步真假的時候，點頭承認了。“202裏的那個女的，雖然態度不太好，但也是中介，還是信譽高的那種。”
　　“哦。”
　　林三酒抹了壹把臉，又焦躁又心累，問道：“妳知道出口在哪裏嗎？”
　　“我知道，但是不能告訴妳。”
　　207似乎根本感覺不出來，對面的林三酒連殺人的心都有了，平靜地說：“我能告訴妳的事就是壹個。妳不要相信住戶跟妳說出口在自己家之類的話。除非是妳親眼在公寓裏看見了出口，否則人家給妳做的描述啊，找的證明啊，登報做的廣告啊，照的照片啊……凡此種種，全都有漏洞，不能相信。”
　　林三酒下意識地將手按在了褲兜上。
　　那我又能相信眼前這個人的話嗎？
　　她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壹個螺旋墜落的漆黑甬道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抓進手裏的信息到底是真是假，能不能讓她得以立足。
　　假如副本是故意將出口展示出來，卻讓她通過分析相信那是壹個假出口的話……還有比這更能成功藏起出口、將她永遠困住的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