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許七安犧牲了

　　喊殺聲旋即響起，守在外頭的虎賁衛與五城兵馬司的叛徒展開交戰，弓弦聲，火銃發射聲，兵器碰撞聲……
　　清晰的傳入眾人耳中。
　　遠有叛軍，近有夢巫，這堪稱絕境的情況，讓壹眾打更人臉色難看，壹顆心沈入谷底。
　　好在都是有著豐富經驗的打更人，見慣了血腥和廝殺，心誌堅定。
　　“保護姜金鑼和巡撫大人進內堂。”姓趙的銀鑼大喝道，他隨之抽出了刀。
　　姜律中壹把拽住對方的衣袖，想要說些什麽，但那位銀鑼在他開口前，搶先說道：
　　“頭兒，我懂，夢巫不擅長近身戰，只要註意不被他得到發絲和血肉，他就無法發動咒殺之術。”
　　唐銀鑼咧嘴道：“是啊，頭兒。四品的武夫我們打不過，四品的夢巫難道還不行？那也太丟人了。”
　　銅鑼們見頂頭上司如此有底氣，心裏不禁壹松。
　　夢巫手段怪異離奇，不擅長正面戰鬥，這壹點，他們身為銅鑼只是略知壹二。
　　出乎銅鑼們意料，姜律中竟然沒放手，這位平日裏宛如神明的金鑼，已經連站都站不穩了，但他依舊死死拽住那位銀鑼的衣袖。
　　“走！”姜律中說。
　　趙銀鑼回過頭來，咧嘴道：“頭兒，妳讓我們帶巡撫大人走，這可不行。”
　　姜律中搖頭：“帶著巡撫妳們走不掉，我是讓妳們走。”
　　“姜金鑼，不打壹場怎麽知道會輸？”壹位銅鑼說，似乎是為了給自己鼓氣，他說的很大聲。
　　趙銀鑼猛的拽回了袖子，拽的姜律中壹個踉蹌。
　　唐銀鑼扶住了他，嘆口氣：“……等回了京城，頭兒妳請我們喝酒吧。”
　　最後那位銀鑼沒有說話，朝著姜律中抱拳。
　　趙銀鑼壹手揚刀，壹手摘下腰間的軍弩，扣動扳機，弓弦“嘣”的壹聲，利箭怒射而去。
　　嘣嘣嘣……
　　其余打更人默契的擡弩射擊。
　　成為傀儡的仵作，低吼著擋在知府面前，任憑壹根根弩箭射入身體，箭尖從背後透出。
　　“給老子死！”
　　趙銀鑼高高躍起，在青磚崩裂聲裏，橫飛過十幾丈，手中的制式長刀迸發出扭曲空氣的氣機。
　　噗。
　　仵作傀儡當場斬成兩半，血線狂舞，努力的想把他再拼湊起來，但沒有成功。
　　夢巫知府靈活的避開了刀芒，那道鋒銳的刀氣撕裂大地，壹直蔓延到大堂門口處的臺階，發出“砰”壹聲巨響。
　　其余兩位銀鑼的攻擊尾隨而至，他們俯身狂奔，拖曳出殘影，彼此配合殺向夢巫。
　　攻擊的同時，兩位銀鑼腦海裏浮現巫師體系的資料。
　　大奉與巫神教偶有沖突，四品以下，包括四品的巫師情報，打更人衙門裏非常詳細。
　　九品巫師能將生人煉制成傀儡，輔以秘術激發潛能，燃燒精血，讓壹個普通人瞬間擁有極強戰力，提升越多，精血燃燒速度越快，直至油盡燈枯。
　　同時，九品巫師還可以激發身邊同伴的潛力，同樣以燃燒精血為代價，因此被稱為“血靈”。
　　八品巫師掌握的能力是詛咒，根據生辰八字、貼身之物，以及血肉體液等物體為媒介，咒殺目標人物。因此，八品巫師被稱為“咒師”。
　　優點是詭異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缺點是只能咒殺境界低於自身的目標。
　　七品巫師的稱號是“靈媒”，能操縱屍體和鬼魂，不管是大奉還是北方的妖族，在戰場上都吃盡了靈媒的苦頭。
　　六品巫師叫做“卦師”，精通卦術，趨吉避兇。這個境界的巫師可以用兩個字形容：穩、茍！
　　用壹句話形容：穩如老狗。
　　出門不需要看黃歷，只需要算上壹卦，就能知道今日吉兇。
　　五品巫師叫“祝祭”，可以通過儀式召喚來先祖的戰魂，附身於己，被召喚的戰魂如果是武夫，那麽祝祭就是壹名武夫。如果道士，那麽祝祭就是道士，以此類推。
　　限制是，只能召喚同等級的戰魂。
　　四品巫師就是眼前這位知府的境界，“夢巫”，行走於夢境之中，殺人於無形。遇到夢巫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不要睡覺。
　　“不給他布置儀式的機會，不給他請戰魂附身的機會，就能贏！”趙銀鑼心裏鼓舞著自己。
　　這時，他聽見了呢喃般的聲音，猛的扭頭看去，那是壹名被忽略的官員，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以鮮血在地上畫出古怪復雜的陣紋。
　　口中念念有詞著晦澀深奧的音節。
　　趙銀鑼心裏壹沈。
　　下壹刻，壹股強盛的氣機從知府體內誕生，他的頭頂浮出壹道裊娜的黑煙，隱約是壹個模糊的人影。
　　與此同時，兩位銀鑼的刀鋒斬來。
　　長刀割裂衣衫，斬在知府身上，爆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他頭頂黑煙晃動了壹下。
　　銅皮鐵骨。
　　“誰告訴妳們，儀式必須要巫師本人才能布置？其實，傀儡也可以。”
　　頂著知府大人面孔的夢巫，譏笑壹聲，擡起手，握住了兩位銀鑼的脖頸。
　　隨著“哢擦”壹聲，兩位銀鑼瞬間殞命。
　　四品武者殺兩個銀鑼，可不就是捏死兩只螞蟻壹樣簡單嘛。
　　“混賬！”
　　大堂裏，傳來撕心裂肺的怒吼聲，像是壹只老獸瀕臨絕境的咆哮。
　　那是無能狂怒的姜律中，他雙眼赤紅，面目因憤怒而扭曲。
　　活著的銅鑼們嚇的肝膽欲裂，終於意識到，幾位銀鑼剛才只是鼓舞士氣而已。
　　巫師確實不擅長近身戰，但四品就是四品，鴻溝壹般的境界差距。所謂的不擅長近身戰，是相較同品級其他體系而言。
　　“慫什麽？”
　　趙銀鑼大喝壹聲，震的銅鑼們壹個激靈。
　　此時此刻，這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銀鑼，依舊揚著他的戰刀，宛如坦然赴死的勇士。
　　“兩炷香時間，我們要為姜金鑼爭取兩炷香時間，現在還早著呢。”趙銀鑼喝道。
　　“聒噪。”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偽裝成知府的夢巫，擡起手，氣機匯聚於掌心，用力往下壹按。
　　震波在空氣中誕生，漣漪擴散。
　　包括趙銀鑼在內，眾打更人胸口如撞，吐血倒飛。
　　僅是壹招，便將壹眾打更人打廢。
　　姜律中對這壹切似乎早已了然，他閉上了眼睛，此時反而沒有了憤怒，因為大家很快就能在另壹個世界相見。
　　夢巫再次握住了拳頭，請戰魂附身的時間有限，他並不打算和姜律中多說什麽廢話。
　　畢竟接下來才是重頭戲，掌控白帝城，召集山匪，攻打各府郡縣，必須得在朝廷反應過來之前把雲州打下來。
　　巫神教圖謀數年，今日便是摘取果實之時。
　　壹拳打出，氣機摩擦空氣，發出沈雄的咆哮，直撞大堂方向。
　　壹道人影攔在了中間，是趙銀鑼，他雙手合握長刀，沈腰下跨，怒吼著斬出壹刀。
　　這理當是他人生中最巔峰的壹刀。
　　刀氣崩潰，長刀炸碎，胸口的法器銅鑼破裂，可怕的氣機推著趙銀鑼飛進大堂，整座大堂“轟隆”壹震。
　　姜律中心中也是壹震，他惶急的爬過去，把奄奄壹息的下屬抱在懷裏。
　　觸摸到趙銀鑼的瞬間，姜律中就知道回天無力了，他渾身骨骼沒有壹處完好，臟腑也是如此。
　　司天監或許有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但雲州沒有。
　　之所以還沒立刻死去，大概是武夫最後的倔強。
　　趙銀鑼壹直是個很倔強的人，總是壹意孤行，屢次違逆姜律中的命令，就像剛才用力甩開他的手。
　　“妳還有什麽想說的嗎。”姜律中低聲道。
　　趙銀鑼沾滿血汙的臉上，強行擠出壹個笑容，滿牙床的血，斷斷續續道：“頭兒，我今年其實又養了壹房小妾，十八歲，可嫩了。
　　“但我怕妳知道，沒敢養在家裏。妳經常召我們幾個銀鑼密會，三令五申，每年貪的銀子不能超過五百兩，販夫走卒壹次勒索不能超過十文，商鋪酒家壹次不能超過三錢。
　　“妳知道嗎，我們幾個私底下都笑話妳，連貪汙都要制定條例，全天下也只有妳了。我們幾個銀鑼，表面上聽妳的話，其實背地裏該怎麽貪還是怎麽貪。不然哪養的起這麽多小妾呢……抱歉啊，頭兒，讓妳失望了。
　　“所以，不用為我們這種人傷心，按照魏公制定的規矩，我應該被拖到菜市口斬首。
　　“老唐喜歡喝酒，如果妳能活下來，記得每年的清明，要多給他倒兩杯酒……
　　“最後，最後壹個要求……我，我不想死在異鄉，帶我，回京……”
　　趙銀鑼瞳孔裏的神采散去。
　　“哎！”張巡撫長嘆壹聲，自責道：“是本官大意了，是本官大意了……”
　　“眼下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這話，姜律中是笑著說的，但眼裏的悲傷藏也藏不住，洶湧的流淌出來，化作滾滾熱淚。
　　夢巫緩緩走來，暢快的笑著：“說實話，我們其實並不打算割裂雲州，扶植山匪，囤積軍隊，只是壹手有備無患的暗棋。它應該用在最需要的時候，而不是現在這樣。
　　“雖然姓周的經歷查出了賬簿問題，但按照我們的計劃，不過就是把楊川南推出去頂罪。
　　“沒想到齊黨竟如此愚蠢，暴露了與我們合作的秘密。招來了妳們。
　　“更讓我意外的是，區區壹個銅鑼，居然能做到這壹步，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不得已，只能對妳們下手，提前占領雲州。要恨就恨那個姓許的銅鑼吧，若非他壞事，妳們原本不用死。
　　“現在，妳們先走壹步，我會把那個銅鑼揪出來，殺掉。”
　　話音方落，忽然有兩道勁風襲來，夢巫擡了擡手，便將兩枚冷箭震碎。
　　圍墻上，站著壹個挺拔昂揚的銅鑼，手裏握著司天監宋卿贈予的法器軍弩，不過，現在已經變成了凡物。
　　它的壹生，只能射三次。
　　“我許七安就這麽沒排面嗎，壹口壹個‘那銅鑼’？”
　　他身上有血，但都是別人的血，壹路殺進來的。
　　許七安說完，目光落在死去的兩位銀鑼身上，落在重傷不能再戰的銅鑼身上，那玩世不恭的跳脫氣質倏地沈澱。
　　眸光暗沈，面無表情。
　　……
　　西城門，壹道銀光從天而降，轟隆釘在城墻上，碎裂的磚塊四射，塵埃揚起。
　　穿著魚鱗軟甲，紮著高馬尾，身後壹件猩紅披風烈烈鼓舞，李妙真站在槍桿上，盯著彎弓搭箭的壹眾士卒。
　　沈聲道：“為什麽關城門？”
　　三號……許七安那賤人說的沒錯，城門確實關閉了，但李妙真沒有魯莽的破城殺人，親自降臨城頭質問。
　　“鏘……”壹位將領拔出刀，戟指李妙真：“殺無赦。”
　　竟然不解釋，直接動手。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李妙真眸光瞬間淩厲。
　　崩崩……弓弦震動的清越聲裏，數十枚箭矢射向李妙真。
　　她不閃不避，壹拍錦囊，壹股股陰風鉆出，纏繞住箭矢，改變它們的飛行規矩。
　　箭矢擦著李妙真掠過，弓箭手們變成了人體描邊大師。
　　“鏗！”
　　李妙真腰間的飛劍出鞘，化作銀色的閃電呼嘯，遊走過壹位位守城士卒的脖頸，肆意收割著生命。
　　噠噠噠……密集的馬蹄聲傳來，飛燕軍疾馳而來，塵煙滾滾。
　　四名銅皮鐵骨境的百夫長，率領著煉神境的什長，殺上城頭，配合著李妙真的飛劍收割守城士卒。
　　“主人，妳好久沒使用飛劍啦……”女鬼蘇蘇輕飄飄的落在槍桿上，從後面摟住李妙真的腰。
　　這把飛劍是道門天宗賜予李妙真的法器，平時幾乎不用，但每次出鞘，都意味著李妙真情緒很糟糕。
　　“我很生氣。”李妙真說。
　　“是因為巡撫大人遇刺？”
　　“不是，是因為壹個賤人。”
　　“……”
　　蘇蘇皺起好看的眉頭，欲言又止，她是不是忘記自己是天宗聖女這件事了？天宗宗旨太上忘情，不喜不悲，可下山這幾年，李妙真變的越來越沖動，越來越嫉惡如仇。
　　硬生生把自己混成了急公好義的飛燕女俠。
　　飛燕女俠的稱號，很大壹部分原因就是這把飛劍輕盈似燕，殺人無影。其次才是她急公好義，哪裏有不平事，她就飛到哪裏。
　　飛燕軍再次展現出了攻無不克的彪悍戰力，迅速清除城頭守衛，接著，壹位銅皮鐵骨的武夫，壹頭撞開了城門。
　　李妙真輕輕躍起，身形下墜，然後握住了長槍，用力拔出，與它壹起墜地。
　　在她的帶領下，飛燕軍殺入城中。
　　……
　　“地獄無門自來投。”夢巫短暫的錯愕後，大笑起來。
　　啪嗒！許七安躍下墻頭，握著監正送他的黑金長刀，咬牙切齒道：“該下地獄的是妳，妳這婊子養的。”
　　“許寧宴，妳來幹什麽？”姜律中臉色大變，“妳特娘的送死嗎，妳救不了我們的，走，快走。”
　　我還走的掉嗎……許七安心說。
　　他確實走不掉，因為夢巫鎖定了他，正緩緩握拳，頭頂的黑煙微微鼓蕩，像是在蓄力。
　　“寧宴，妳……”張巡撫閉上了眼睛，“妳這是何必呢。”
　　許七安壹點都沒慌，心裏溝通神殊和尚：
　　“大師，快助我殺了此人。”
　　“大師？”
　　“臥槽，大師妳還在不在？妳別玩我啊。”
　　“大師我草泥馬的……”
　　拳罡撲面而來，耳邊風雷怒吼。
　　當是時，壹聲嘆息傳遍全場：“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間無我這般人。”
　　許七安腳下，壹道陣紋亮起，升起半透明屏障。
　　“轟！”
　　氣機在屏障表面炸開，爆炸聲震耳欲聾，鋪在地面的青磚第壹時間掀起，聲勢駭人。
　　布政使司的大堂，轟隆隆的坍塌了半邊。
　　漫長的耳鳴過去，許七安聽見姜律中的怒吼：“楊千幻，妳也在雲州，妳為什麽袖手旁觀，妳剛才為什麽沒出手？”
　　許七安豁然回首，看見壹道白衣身影，負手而立，背對著他們。
　　對於楊千幻的出現，他心裏沒有任何驚訝，只想說：妳這死鬼，妳終於來了。
　　許七安早就懷疑那個擄走梁有平的術士就是司天監的某位師兄，極有可能就是楊千幻。
　　果不其然。
　　我楊某人壹生行事，何須向他人解釋？楊千幻心裏浮現這句話，但沒有說出口，嘆了口氣，解釋道：
　　“我來雲州是身負師命，方才不在此處。”
　　監正給他的任務是：看好許七安。
　　許七安在哪裏，他就在哪裏。
　　幾位銀鑼遇害時，他並不在現場。
　　“我帶妳們走。”楊千幻腳下陣紋擴散，籠罩向許七安，籠罩向張巡撫等人。
　　“哼！”
　　夢巫壹腳踏裂陣紋，“楊千幻，想在本座手中救人，妳還不夠格。”
　　楊千幻的回復是：“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間無我這般人。”
　　“狂妄！”夢巫山羊須顫動，似乎生氣了。
　　“走不走？”許七安耳畔，響起楊千幻的傳音，“我只能帶妳走，人數太多，陣紋無法成型便會被破壞。”
　　許七安嘴角壹挑：“妳還有壹個辦法，帶這家夥走。”
　　“外頭有數百名叛軍。”楊千幻警告道。
　　“我知道。”許七安回答。
　　短暫的沈默後，楊千幻道：“好。”
　　他用力跺腳，陣紋迅速擴散，這次，只籠罩了夢巫壹人，在他剛剛反應過來時，兩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帶出城去打。”許七安朝著天空喊道。
　　沒有得到回復。
　　許七安把兩名銀鑼的屍體帶進了大堂，輕輕放在姜律中腳邊，“抱歉，我來晚了。”
　　“妳不該來。”姜律中沈聲道。
　　我還是來了……許七安很想玩梗，但話到嘴邊，變成了苦澀的笑。
　　銅鑼們互相攙扶著進了內堂，打坐吐納，撫平傷勢。
　　姜律中掃了壹眼幸存的銅鑼們，眼裏多少有些欣慰，但外頭隱約傳來的打鬥聲已經進入尾聲，這讓他意識到大夥沒有脫離險境。
　　“外頭什麽狀況？”張巡撫望向大堂之外。
　　“大概還有四五百叛軍，我殺進來的時候，虎賁衛已經折損殆盡了。”
　　銅鑼們睜開了眼睛，他們的眼神是壹樣的，充斥著絕望。
　　“罷了，罷了……”張巡撫慘笑壹聲：“看來在劫難逃，本官有負皇恩，有負魏公的囑托。”
　　“妳不負他們的，妳負的是這三位死去的銀鑼。”許七安看了他壹眼，起身走到門檻處。
　　“寧宴，妳走吧，以妳的戰力，從後堂離開，能脫身的。”姜律中紅著眼眶，催促道：
　　“滾滾滾，趕緊的，老子今天就和部下壹起死在這裏了。妳是魏公看中的人，妳要死在這裏，魏公會刨我墳的。”
　　“有希望的，只要撐下去，我們會有救兵的。”許七安的視線裏，已經看見叛軍的身影了，他們攻進來了。
　　他回首，朝張巡撫拱手：“巡撫大人是個好官，雖然也有壹肚子的壞水，但心裏終究是把百姓擺在前頭的。我討厭這個世界，但能看見妳這樣的好官，我很欣喜。所以我不想讓妳死。”
　　他接著朝姜律中拱手：“姜金鑼是個好上級，教坊司喝花酒是壹把好手，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再請妳去教坊司，看上哪個花魁盡管說，浮香不行。”
　　他看向三名銀鑼的屍體：“不管他們生前是怎樣的人，至少在死之時，沒有辜負打更人三個字。”
　　最後，他抱拳，擡到頭頂，“魏公待我恩重如山，處處優待，沒道理享受福利的時候沖在最前頭，遇到危險又龜縮在後。”
　　說完，他關上了大堂的門。
　　姜律中微微動容，嘶啞地喊道：“寧宴！”
　　壹位銅鑼嘴皮子顫抖，喃喃道：“不行的，不行的，他在沖擊煉神境，他根本撐不住的……”
　　張巡撫顫巍巍的起身，虛弱的風壹吹就倒，但他還是堅強的站了起來，朝著許七安的背影，深深作揖。
　　外面的情況他們看不到了，但在弓弩發射的聲音裏，在兵器碰撞的聲音裏，在嘈雜的喊殺聲裏，傳來少年激昂的吟唱：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壹諾千金重。”
　　……
　　許七安守在庭院入口，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叛軍來壹個他殺壹個，來兩個殺壹雙。
　　甲胄在這口監正出品的長刀中，脆弱的仿佛紙糊，更何況是血肉。
　　起初還感覺到不適，對於雙手染血充滿著恐懼，但殺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叛軍中，多以普通人為主，偶爾有幾名煉精境的高手。對於氣機渾厚，半只腳踏入煉神境的許七安來說，其實也沒太大差別。
　　但架不住人海戰術，且自身狀態實在糟糕，壹氣斬殺十幾人後，許七安漸漸力竭，胃裏翻江倒海，手臂麻木，失去知覺。
　　最麻煩的還是弓弩，這些玩意密集攢射，根本不是壹把刀能扛住。
　　好在胸口綁著法器銅鑼，等閑刀槍劍弩無法傷他，許七安盡量嗑飛射向面門的冷箭，其余地方也就隨它了。
　　壹氣斬首五十人後，許七安到達了第壹個極限，體內氣機枯竭，雙眼發黑，精神宛如幹涸的池塘，下壹刻就會昏迷過去。
　　當他撐過這個極限後，詫異的發現，幹涸的池塘湧出了新泉，滋養著元神。
　　周遭的景物變的清晰，士兵們猙獰的面部表情，鼓起的肌肉，揮舞戰刀劃出的軌跡……壹切細節都準確無誤的被捕捉，烙印在腦海裏。
　　……這就是煉神境，能洞察周遭壹切的煉神境？
　　不，還沒到極限，還可以繼續突破。
　　向死而生！
　　許七安忽然明白了神殊和尚的意思。
　　不眠不休的壓榨元神，本身就是壹種向死而生。但還不夠，如果把元神比喻成壹塊鐵胚，普通武者晉升煉神境，相當於錘子只砸壹次。
　　許七安現在做的是反復捶打，淬煉元神，壹次次在生死邊緣突破極限。
　　斬首壹百人，他再次面臨極限，強撐過去後，新泉汩汩冒出，精神力再次突飛猛進。
　　“不行了，快撐不住了……臭和尚，老子這條命就交給妳了，妳可別耍我啊……老子京城裏還有壹大群想通的妹子呢……”
　　壹氣斬殺兩百人後，新泉沒有繼續湧出，因為許七安力竭而亡了。
　　元神的飛速成長，與肉身並沒有關系。他壹次次壓榨元神，其實也是壹次次壓榨肉身，元神有新泉湧出，但肉身沒有。
　　這個殺神終於停止揮刀，拄著而立。但叛軍沒有繼續進攻，他們握著戰刀，面目猙獰，警惕著，恐懼著，他們被殺的膽寒了。
　　“拿弩箭射他。”人群裏有壹個聲音大聲喊。
　　嘣……弓弦震動，弩箭激射而出，不知道是體力耗盡，還是情緒緊張，原本射向眉心的弩箭竟然偏了，擦著許七安的頭皮飛過。
　　但叛軍們歡呼起來。
　　“他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這狗日的終於死了。”
　　“剁碎他，剁碎他為兄弟們報仇。”
　　壹擁而上。
　　但就在這時，壹口飛劍破空而來，繞著人群壹劃，將最前方的幾名士卒斬殺。
　　緊接著，四名宛如神魔般的武夫撞破圍墻，率領壹群甲士殺了進來。
　　此時叛軍還有三百余人，但面對這支天降奇兵，不比韭菜好到哪裏。壹條條生命被收割，壹個個士卒倒下，濃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清理完叛軍的飛燕軍，看見了畢生難忘的壹幕。
　　庭院入口處，壹個少年傲然而立，身上插滿了箭矢，腳下是橫陳的屍體，他站在屍山上，拄著刀。
　　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披著猩紅披風的李妙真，站在他的面前，背影竟有些落寞。
　　原本滿腔怨氣和怒氣，幻想過再次見面，壹定要狠狠教訓他壹頓的李妙真，此時此刻，竟如鯁在喉。
　　李妙真紅著眼圈：“對不起，我來晚了。”
　　“妙真……”
　　壹位百夫長走過來，目光卻停留在許七安身上。
　　“嘩啦啦。”他原地站直，鱗甲碰撞，朝著許七安抱拳。
　　嘩啦啦……鱗甲碰撞聲響成壹片，四百多名飛燕軍同時抱拳，整齊劃壹。
　　他們甚至不知道庭院入口站著的這位少年是誰，叫什麽名字。但他們發自內心的敬重。
　　“進去看看，巡撫是死是活。”
　　李妙真的聲音略顯空洞。
　　“是！”
　　百夫長繞過許七安，奔進了庭院。
　　人群之後，傾國傾城的蘇蘇，靜靜的站在角落裏，怔怔的看著許七安。
　　“妳是笨蛋嗎……”
　　……
　　哐……
　　百夫長推開門，看見盤膝坐了壹地的打更人，看見了完好無損，但臉色慘白的張巡撫。
　　眾人臉上露出了絕望之色。
　　百夫長壹楞，忙說道：“在下飛燕軍百戶，李虎，妳們得救了。”
　　飛燕軍？！
　　打更人們面面相覷，雖然不明白飛燕軍為何會出現在此，但外頭的喊殺聲確實是停了。
　　他們得救了。
　　絕境逢生。
　　“呼……”張巡撫壹個踉蹌，緊繃的弦，終於放松了，他用力扶著桌子，才沒讓自己摔倒。
　　“寧宴呢……”張巡撫問道：“外頭那位，那位銅鑼呢？”
　　死裏逃生的打更人齊刷刷看了過來。
　　百戶忽然有些閃避，不敢看他們的眼神，他們眼裏有著希冀，有著從自己口中得到好消息的渴望。
　　“他……戰死了。”
　　……
　　張巡撫連滾帶爬的沖出大堂，穿過庭院，來到了許七安面前。
　　但他看到的，只是壹具殘破的人形，渾身插滿了箭矢，布滿了刀傷，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沒來由的，他耳畔回響起少年最後的吟唱：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壹諾千金重。
　　壹諾千金重……
　　這壹刻，巡撫大人癱坐在地，老淚縱橫。
　　……
　　城外。
　　壹排排床弩攢射，弓弦聲清越回蕩，壹架架火炮發射，轟隆聲震耳欲聾。
　　楊千幻腳下亮起壹道道陣紋，功能各不相同，有時是狂風裹挾著箭矢，增加它的穿透力，或者改變運行規矩，追擊敵人。
　　有時是召來火焰，增添炮彈爆炸的威力。有時則是純粹的召來天雷，轟殺敵人。
　　“我精通三十六種陣法，其中二十種是攻殺之術，殺妳這螻蟻，不過彈指之間。”楊千幻冷哼道：
　　“但妳要是收回之前那句話……”
　　“什麽話？”
　　已經數次召喚戰魂的夢巫，身形狼狽，盡管他戰力無雙，卻無法觸及到掌握了傳送陣法的楊千幻。
　　“妳剛才說，我要在妳手中救人，還不夠格。男人，妳成功激起了我的怒火。”
　　“收回又怎樣，不收回又怎樣。”
　　“收回就留妳全屍，不收回就讓人化作灰灰。妳們巫師不擅長攻殺，屍體堆積如山的戰場才是巫師的主場，至於這裏，我說了算。”
　　“我想走妳壹樣攔不住。”
　　夢巫隔空壹掌，拍的炮彈炸裂，他被狂熱的氣浪推的踉蹌後退，嘴角沁出血絲。
　　“現在張巡撫和姜律中已經死了，等山中囤積的大軍趕來，妳也只有灰溜溜逃回京城這條路。”
　　說到這裏，夢巫忽然心悸了壹下，他皺了皺眉，壹邊後退，壹邊掐指運算。
　　對於卦師而言，心悸就意味著冥冥中的預兆。
　　“怎麽可能……”夢巫失聲驚呼。
　　他算到了危險，危險來源於姜律中。可是，他現在本該死去，沒有任何生機才對。
　　行動之前，他蔔過壹卦，卦象顯示，今日都會非常順利。可如今再算，壹切都已經變的不同。
　　卦象顯示，大兇之兆。
　　是誰屏蔽了天機？
　　“轟轟轟……”
　　地平線盡頭，壹道身影狂奔而來，他前壹刻還在遙遠的天邊，下壹刻已近在眼前。
　　是面目猙獰，雙眸赤紅的姜律中。
　　狂暴的氣機如海潮翻湧，昭示著主人的無邊怒火。
　　……
　　驛站，大廳。
　　宋廷風和朱廣孝守在大廳裏，樓上只留壹位銅鑼看管犯人。
　　兩人的佩刀放在桌上，誰都沒有說話，寂靜的枯坐，這樣的氣氛已經維持了半個時辰。
　　突然，兩人耳廓齊齊壹動，聽見了車輪轔轔的聲音，在驛站門口停下來。
　　宋廷風和朱廣孝抓起佩刀奔了出去，在院子裏看見了張巡撫，看見了銅鑼們，看見了高馬尾的李妙真。
　　他們臉上鐫刻著悲傷，沈默不語。
　　“寧宴呢？許寧宴呢？”宋廷風在人群裏張望，沒有看見同僚的身影。
　　“在外面。”壹個銅鑼低聲說。
　　宋廷風心裏“咯噔”壹下，不顧壹切的沖了出去，然後，他在驛站外的馬車裏看到了許七安。
　　他臉上蓋著壹件袍子，宋廷風能認出他，是因為那口與眾不同的刀。
　　宋廷風伸出手，顫抖著，扯下了袍子。
　　半個時辰前，還是生龍活虎的同伴，現在已經沒有了表情，永遠的沒有了。
　　宋廷風站在那裏，低著頭，也許有個五六秒。突然，“啊……”撕心裂肺的嚎了出來。
　　“節哀……”壹名銅鑼走過去，眼裏含淚。
　　“滾！”朱廣孝壹腳把他踹飛出去。
　　宋廷風還在那裏哀嚎，“我去妳娘的節哀，老子兄弟沒了，妳讓我節哀……妳們還我兄弟，還我兄弟……嗷嗷嗷……”
　　……
　　灰蒙蒙的世界中，許七安再次見到了那座小廟，廟裏盤坐著壹個俊秀的年輕和尚。
　　“大師……”許七安悲憤道：“我好像死了，我想問候壹下妳全家女性，不知是否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