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四章 辣個男人回來了

　　許玲月也不是非要弄清楚慕南梔的身份，只是這個突然混進許府，而後又被帶到皇宮的“長輩”，表現出大家閨秀都望塵莫及的矜貴和傲氣。
　　她明明那麽普通，為什麽卻那麽自信。
　　許玲月當然也好奇啊。
　　反正她待在家裏挺閑的，替父親和大哥二哥做做袍子、靴子，看看書，便沒什麽事兒可以做了。
　　以前家裏還有壹個小豆丁會纏著她，自打幼妹去了南疆，家裏就清凈了許多。
　　偶爾會看看人宗的道書，研究壹下人宗的心法，當初許七安入江湖時，她為應對母親的“逼婚”，借著大哥的名頭，順利拜入人宗，成為靈寶觀的記名弟子，隨著壹位坤道修行。
　　她當時問過大哥的，大哥同意了。
　　閑著沒事，就喜歡找點事兒做，恰好這個叫慕南梔的女人就來了。
　　“慕姨，我陪妳壹起去吧。”
　　許玲月隨之起身，柔聲道：
　　“鳳棲宮在何處，妳未必知曉，我來過皇宮壹次，可以為妳帶路。”
　　慕南梔擺擺手：“不必，我自己去。”
　　她心說，老娘當初在後宮混的時候，妳這個丫頭片子還沒出生呢。
　　許玲月提醒道：
　　“那您千萬不要冒犯太後呀。”
　　慕南梔又擺擺手，邊說邊往外走：
　　“不用妳操心。”
　　她心說，老娘十四歲就壓的太後黯然失色，我還怕這個老女人？
　　許玲月望著慕南梔的背影，陷入沈思。
　　過了半刻鐘，嬸嬸從後院出來，懷裏抱著壹盆袖珍竹，嬌艷的臉上布滿笑容。
　　“咦，妳慕姨呢。”
　　嬸嬸正要和好姐姐分享這盆漂亮喜人的竹子，左顧右盼，沒看到人。
　　“去鳳棲宮找太後麻煩了。”
　　許玲月柔弱的語氣說道。
　　嬸嬸聞言壹驚，連忙把懷裏的竹子放在石桌上，急道：
　　“找太後麻煩？她壹個民女，去招惹太後，這不是嫌命長了嗎。”
　　許玲月細聲細氣道：
　　“娘，慕姨是傻子嗎？”
　　嬸嬸壹楞，嗔道：
　　“瞧妳這話說得，妳才是傻子，和鈴音半斤八兩。”
　　她指頭戳了壹下許玲月。
　　許玲月壹臉委屈的說：
　　“既然不是傻子，那慕姨心裏自然有底，娘妳沒發現嗎，慕姨對皇宮熟悉的很，那些亂七八糟的官名，什麽掌印太監秉筆太監，張口就來。
　　“我要沒猜錯，她要麽是皇室宗親，要麽是後宮妃嬪。”
　　“真的假的？”嬸嬸張大嘴巴，壹臉質疑：
　　“她要是後宮嬪妃，或皇親國戚的，她來我們家作甚，妳這蠢丫頭，就知道胡思亂想。”
　　蠢丫頭許玲月嘆息壹聲，失去了和母親討論的興趣，單手托腮，望著袖珍竹發呆。
　　嬸嬸道：
　　“娘去鳳棲宮看看，不能讓妳慕姨得罪太後，娘現在知道了，原來太後也不敢得罪娘的。”
　　說著，看了壹眼女兒清麗脫俗的臉蛋，眼睛又大又亮，五官立體，櫻桃小嘴，皮膚細膩白嫩，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
　　“等氣候轉暖，娘就給妳挑壹挑如意郎君，妳該成親了。”她說。
　　“哎呀，娘妳快走吧，慢了，妳的好姐姐就要被太後賜死了。”許玲月不耐煩道。
　　“幫娘把竹子放到花圃裏，曬曬太陽。”嬸嬸邁著急促步伐，裙裾飛揚的出了院子。
　　許玲月托腮，瞇起靈氣四溢的眸子。
　　聽到大哥和臨安公主的婚事，反應這麽激烈，這位慕姨不管是後宮嬪妃還是皇室宗親，與大哥關系都絕非壹般。
　　“又壹個……”
　　許玲月嘆息壹聲，秋波流轉的眸子，看向身前的袖珍竹。
　　她輕輕揮舞袖子，壹股清風拖著盆栽，穩當當的飄過十幾米的距離，落入花圃。
　　說起來，她近來學會了驅使物品，但她不知道這算什麽水準，畢竟已經很久沒去靈寶觀了，都是自己壹個人根據人宗心法瞎捉摸。
　　道門七品——食氣！
　　……
　　皇宮很大，大到嬸嬸走的氣喘籲籲，走出壹身細汗才趕到鳳棲宮。
　　她很輕易就進了後宮，沒有人攔著，壹來她的身份地位擺在這裏，後宮之人誰敢得罪？二來後宮是男人的禁地，卻不是女人的。
　　三來，自從女帝登基，後宮就變的不那麽重要。
　　雖說仍不許男子進入，但這裏已經變成太妃們的養老之地。
　　剛到鳳棲宮門口，嬸嬸看見慕南梔掐著腰，雄赳赳氣昂昂的出來，壹副打勝仗的小母雞模樣。
　　“玲月說妳來鳳棲宮了。”
　　嬸嬸迎上去，關切道：
　　“沒出什麽事吧。”
　　“能出什麽事？我來這裏，就跟回家了壹樣，上官當年不是我對手，現在依然不是我對手。”慕南梔哼哼唧唧兩聲。
　　她是來找太後退婚的，太後不同意，壹個氣焰跋扈自信無敵的花神，壹個無欲則剛油鹽不進的太後，於是吵了起來，相互陰陽怪氣冷嘲熱諷。
　　最後是慕南梔贏了。
　　花神和女人撕逼就沒輸過，手串壹摘，墊著腳點就能把天底下的女人壓服。
　　再加上遊歷江湖期間學來的粗鄙之語，可把太後氣的不輕。
　　慕南梔說完，猛的發現自己得意忘形了，說漏嘴，連忙看向嬸嬸。
　　嬸嬸松了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對了，上官是誰？”
　　她完全沒察覺出來嘛……慕南梔放心了，心裏升起相逢恨晚的感覺，覺得嬸嬸是個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沒事，我們回去吧。”慕南梔拉著嬸嬸往回走。
　　她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壹臉郁悶。
　　雖然吵架吵贏了，目的卻沒有達到，太後並未同意退婚，當然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權力，根本左右不了太後的決定。
　　等許寧宴回來再說……花神暗暗下決定，剛走出沒多遠，迎面看見穿帝王常服的懷慶，乘坐大攆，緩緩而來。
　　“陛下！”
　　嬸嬸是很有規矩的貴婦，連忙行禮。
　　懷慶臉色柔和的頷首，“嗯”了壹聲，接著，冷冰冰的看壹眼花神。
　　後者還了她壹個白眼。
　　雙方擦身而過，懷慶乘坐大攆進入鳳棲宮，在宮女攙扶下，她下了大攆，不需宦官通報，壹路進了屋，看見太後臉色鐵青的坐在案邊，壹副余怒未消的模樣。
　　“那個女人怎麽回事？她不是死在北境了嗎。”
　　見到女兒到來，太後大聲質問。
　　“母後這是吃了火藥桶？”
　　懷慶心知肚明，卻裝作不知道怎麽回事，淡淡道：
　　“她並沒有死在北境，跟著許七安回京了，成了許七安的外室。”
　　女帝輕描淡寫壹句話，給花神蓋棺論定。
　　太後雖然早已料到，聽女兒證實後，仍覺得荒誕不羈，難以置信。
　　慕南梔比她小許多，但也比許七安年長十七八歲，他居然把慕南梔金屋藏嬌養在外頭，眼裏可有禮義廉恥？
　　太後心裏抵觸的另壹個原因是，慕南梔也曾是元景後宮裏的妃子，是和她壹個輩分的人，而許七安在太後眼裏，是子女輩。
　　這就讓人很難受。
　　“所以，母後退婚便是了。”懷慶圖窮匕見。
　　“為什麽要退婚！”太後淡淡道：
　　“姓許的私德有虧，但既然和臨安兩情相悅，總好過把她交給不愛之人。再說，當今大奉，有誰比他更配得上臨安。”
　　懷慶臉色微微壹沈，語氣冷了幾分，道：
　　“不知道的，還以為臨安是母後所出。”
　　太後語氣同樣冷淡：
　　“她是純粹之人，比妳討喜。”
　　還有壹個非常簡單的原因，她希望有情人能終成眷屬，僅僅是看著，她就很滿足了，仿佛因此彌補了當年的遺憾。
　　懷慶看了她壹眼，面無表情道：
　　“朕不是個純粹之人，所以就算現在很不開心，也還是要把壹件事告訴妳！”
　　太後看著她。
　　懷慶淡淡道：
　　“昨日，魏公復生了，他捐軀之前便已經為自己想好了退路，五個月來，許七安壹直在想辦法搜集材料，煉制法器，召回他的魂魄。
　　“他暫時不會來見妳，他說，希望能輕輕松松的來見妳，而非像當年壹樣，背負著國仇家恨。”
　　說完，懷慶轉身離去。
　　太後楞楞的坐在案邊，臉上沒有表情，兩行淚水無聲的滑過臉頰，無止無休。
　　……
　　壹支浩浩蕩蕩的重騎兵，穿過禹州邊界，進入了青州。
　　南宮倩柔沒有急著趕路，吩咐隊伍換上雲州旗幟後，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南推進。
　　重騎兵無法長途奔襲，緩行才能持久。
　　但南宮倩柔吩咐隊伍減速的目的，仍然不是為了節省戰馬體力，而是在等人。
　　“南宮將軍，此去雲州，路途遙遠啊。我們行軍速度緩慢，不如換走水路吧。”
　　經驗豐富的副將快馬加鞭，趕上南宮倩柔，與他並駕齊驅。
　　以重騎兵的速度，青州到雲州，少說也得半個月的路程。
　　在從雲州邊界到白帝城，又得三五天。
　　這還不算攻下白帝城的時間。
　　南宮倩柔淡淡道：
　　“不急，慢慢走著。”
　　副將欲言又止，最終選擇相信南宮倩柔，相信魏公。
　　南宮倩柔不再說話，邊走邊審視四周環境，自進入青州後，壹路行來，人煙絕跡。
　　只是五個月的時間，中原竟變的如此蕭條淒慘，即使性子有些涼薄的南宮倩柔，內心也感慨萬千。
　　晌午時分，緩行中的重騎兵，忽然察覺到壹片巨大的陰影籠罩而來。
　　南宮倩柔擡起頭，瞇著眼，並不慌張，反而嘴角微微翹起。
　　龐大的禦風舟在重騎軍前方降落，船舷邊緣站著七人，其中壹人背對蒼生。
　　南宮倩柔望著臉色冷峻，缺乏表情的某人，笑道：
　　“好久不見！”
　　楊硯微微頷首。
　　副將恍然大悟，壹拍腦袋，驚喜道：
　　“原來您是在等幫手。”
　　南宮倩柔挑了挑嘴角：
　　“妳能想到的紕漏，魏公會想不到？”
　　只要重騎兵離開那座廢棄軍鎮，被超過三個的旁人看見，屏蔽天機之術自解，這時，義父就會記起自己留下的是壹支重騎兵。
　　以義父的智慧，只要記起重騎軍，那麽計劃中的所有紕漏，他都會在腦海中填充、彌補。
　　比如缺乏攻城武器，比如緩慢的行軍速度等等。
　　南宮倩柔跟了魏淵這麽多年，對魏淵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楊千幻負手而立，背對重騎軍，淡淡道：
　　“壹萬人，得分三次運載，預計明日黃昏前，抵達雲州，不過，我們要去的不是白帝城。”
　　南宮倩柔皺眉道：
　　“不是白帝城？”
　　他已經從懷慶的侍衛長那裏得知，五百年前那壹脈，入冬時，便在白帝城稱帝。
　　楊硯不是個愛說話的人，看了壹眼身邊的陳嬰，後者笑呵呵道：
　　“雲州不可能有超凡強者，且大軍主力北上伐奉，留下的守軍即使不少，也不會太多。他們肯定有防備釜底抽薪的手段，那麽，以雲州的情況來說，會是什麽手段？”
　　南宮倩柔略壹沈吟，恍然道：
　　“藏在山裏，據險關，依地勢，便可抵擋十倍於己的兵力。”
　　他望著陳嬰，嘖嘖道：
　　“妳這小子的腦子還挺管用的。”
　　陳嬰咧嘴：
　　“是魏公留下的錦囊裏說的，我不需要動腦子，魏公怎麽說，我就怎麽做。當初討伐靖山城，不就這樣嘛，反正從沒輸過。”
　　他說著，拍壹拍船舷，笑道：
　　“楊千幻負責找人，我們乘這件法器直接空降，壹舉端了叛軍老巢。”
　　楊千幻順勢道：
　　“手邀明月摘星辰，世間無我這般人。
　　“休要廢話，速速上來。”
　　他語氣有些急切，恨不得立刻凱旋，然後督促翰林院的史官，把這場戰役寫進大奉史書裏。
　　名字都想好了：
　　《許雖囂狂，亡許必幻——楊千幻終結雲州叛亂》
　　許既可以是許平峰，也可以是許七安，壹詞雙義。
　　……
　　翌日，京城。
　　天蒙蒙亮，冷風吹在臉上，已不如半個月前那麽寒冷。
　　文武百官在鼓聲裏，穿過午門，過金水橋，按照官職於官場、臺階立定，諸公則進了金鑾殿。
　　女帝並未讓諸公久等，很快，穿著龍袍，頭戴冠冕，氣質威嚴冷艷，在太監的攙扶下，緩緩登上禦座。
　　正常奏對後，懷慶鳳目微瞇，望著殿內諸公，道：
　　“昨日，朕已命楊恭等人撤離雍州，退守京城，布防之事，就有勞眾愛卿協同了。”
　　她語氣清冷，語調緩慢，就像是在說壹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聽在諸公耳中，卻如晴天霹靂。
　　壹瞬間，心裏湧起的恐慌和憤怒幾乎要將他們吞沒。
　　憤怒於女帝獨斷專行，剛愎自用。
　　退守京城？
　　可京城要是保不住呢！
　　偌大的雍州，說讓就讓？
　　這不是資敵嗎！
　　“陛下豈可如此糊塗？”首輔錢青書又驚又怒：
　　“數萬將士以命相搏，才守住雍州，才拼光敵人精銳，豈能拱手相讓叛軍。”
　　“陛下是想讓五百年前的舊事重演嗎。”激進的人說話要重壹些。
　　“糊塗，糊塗啊！”職業噴子給事中則不留情面，怒斥道：
　　“陛下是要將祖宗基業拱手讓人嗎！陛下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險些就要罵出昏君、女流之輩果然不堪大用這類的話。
　　不怪諸公心態炸裂，因為敵人已經打到家門口了，以往雲州叛軍氣勢洶洶，打完青州打雍州，諸公們腹有詩書氣自華，個個都有靜氣。
　　可這是因為青州也好雍州也罷，畢竟還沒到京城啊。
　　而現在，退無可退，京城壹破，全部玩完，已經關乎到切身利益、生命安危。
　　也有部分人是惱怒懷慶做事不商量，這麽重要的決定居然獨斷專行，禍國！
　　“眾卿稍安勿躁！”
　　女帝清亮如潭的眼睛裏，很好的藏著戲謔，之所以事先隱瞞，便是為了讓京城百官破釜沈舟，這樣才能凝聚人心，凝聚財力物力。
　　當然，前提是要讓文武百官看到勝利的希望。
　　否則就是玩火自焚了。
　　殿內，喧嘩聲稍稍停歇。
　　諸公依舊滿臉憤懣，或惶恐，或擔憂，覺悟不高些的，已經開始思索著將來大勢已去，以什麽樣的姿勢投敵。
　　女帝淡淡道：
　　“朕要引薦壹位故人給諸公。”
　　“引薦”和“故人”是自相矛盾的詞匯，讓諸公有些不解。
　　女帝望向金鑾殿大門，高聲道：
　　“宣，魏淵！”
　　諸公霍然回首，看見青冥的天色裏，壹襲青衣邁過高高門檻，他兩鬢斑白，雙眸裏蘊含著歲月沈澱出的滄桑。
　　他走過這壹條長長的地毯，就像走過壹段漫長時光，重新來到諸公面前。
　　這個男人，回來了！